「是的,我知道。」出雲點頭。
「不,你什麼都不知道?你覺得如何,終於探聽了一個過路人的醜陋心靈?你不知道,我已經壓抑不住,我幾乎想毀滅我的生命。」
他顫抖得太厲害,出雲站起來,把他摟住。
經世悲鳴著:「我知道你的目的,一個愚蠢的男人,一個有趣的一夜情人。我可以和你上床,就算你有艾滋也不怕。只要你對我說,我是有資格的。我可以愛我的姐姐,我並沒有錯得一無是處。」
「我沒有艾滋病,也不打算拿你當一夜情人。」出雲笑道:「我只知道你醉了,現在的發洩,只會令你醒來後更後悔傷心。」
他邊輕輕安撫,邊把經世送到床上。
「睡吧。」
「不,我不想睡。」經世睜著眼睛,那裡面沒有任何睡意。他似乎安靜下來,在享受狂叫後的餘韻:「出雲,我們為什麼會相識?」
「需要理由?」
「你為什麼會叫我上來?因為我……」
「噓……」出雲在床頭,像慈父在看著年幼的兒子:「不要問問題。」
「出雲,我們做愛吧。」
出雲的眉毛挑了一下:「什麼?」
「我不懂男人之間怎麼做愛,不過我會配合。你到酒吧,不是想找情人嗎?你可以和我做。」經世很清醒地說:「我需要發洩,需要殘害自己,我不會怪你。知道嗎?我很冷,冷得只想找個人擁抱。現在,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有義務擁抱我。」他說著,用極底的聲音啜泣起來。
出雲明白,他碰到一個男人最軟弱的時刻。瘋狂和快意,會在頃刻毀去某人小心翼翼保持的平靜一生。
這時候的經世,可以接受任何顛覆倫理的事情發生。
出雲愛男人,可是他娶了女人,一個可以代表權勢財富的女人。
「出雲,」經世伸手,像邀請:「開始吧。」他的神色如同以身奉獻神的犧牲品,壯烈而決斷。
「不。」
「什麼?」
「我說不。」出雲眼睛也沒有眨,平靜的臉沒有波瀾。他說:「經世,你累了,睡吧。」他伸手,在經世眼上撫過。
經世沒有察覺自己在墜毀的邊緣險險擦過,他聽話地閉起眼睛:「好,我睡了。」
經世沉沉睡去。
窗外,是加勒比海永遠不變的聲音。
好一道可口的美食,只要伸手,就可以吃到肚子裡。
假如不是在這房間裡,應該可以毫不猶豫地引導另一個生命墮落。
出雲環視周圍的一切,這裡有太多回憶,鮮明得令人不忍心毀去。
那次的加勒比海之旅。
記得錦輝第一次進來時,高興地大叫:「看,出雲,我們的房間對海,真是好運氣。」
他們瘋狂地在海邊玩了一天,傍晚時偎依坐在窗台上。
「不是說有禮物?」
「是的,給你。」
「我對植物不熟悉。香港到加勒比海這麼遠,難為你帶一盆草過來。」錦輝對手中小小的盆栽東看西看:「是什麼草?」
「斷腸草。」
回答的人內裡肝腸寸斷。
海另一邊,佳期已定。
出雲警告自己要狠心。
忍住那剮心的痛,曹出雲,你曾經發誓,有朝一日出人頭地,再不讓他人因為你無父無母可倚靠,而肆意把你踩在腳底。
但心,痛,痛,痛。
痛……無止無休。
「哦,」錦輝說:「名字真別緻,有什麼含義?」
出雲望著錦輝,很認真,很嚴肅。
「錦輝,你知道的,何必要我親口說?」
錦輝滿載笑容的臉,在低頭端詳那盆斷腸草時漸漸變了,繃緊的肌肉和抽搐的嘴角,讓出雲以為他會哭出來。錦輝知道陳家大小姐和出雲關係日益親密,只是一直當不知。
錦輝沒有哭,他抬頭說:「你不親口說,我怎麼知道你的心意?這個草,說不定象徵我們堅貞如楊過和小龍女,十八年後終於相逢。若是那樣,我等你。」
如此深情,怎忍負它?
立於事業的飛黃騰達和深愛的情人中,勢必要選其一。
出雲五官,忽然痛苦地扭曲。
他忍痛的能力已經算極佳,但此刻也禁受不住,心頭一刀一刀劃下。痛楚令他憤怒,也令他出口無情。
「錦輝,我不會給你承諾。你是男人,對不對?」
「曹出雲,你總在適當的時候想起我的性別。」錦輝苦笑,抱著手中的斷腸草不斷苦笑。
「我已決定,和慧芬結婚。」
「結婚又如何?出雲,你的愛在我這裡,你無法收回。」
「錦輝,讓我們好好說再見,好不好?」
「在加勒比海的拍浪聲中?出雲,你真浪漫。」
出雲痛得無法忍受,他站起來,獨自倒在床上,用被蒙著頭。
緊緊,緊緊蒙著頭,接近窒息。
停下!這無法壓抑的心痛。
「出雲……出雲……」他聽到錦輝輕輕在床邊叫了幾聲。
他不應,下死力咬著唇。
錦輝,我已選擇榮華富貴,我已出賣自己。
不要再叫我的名字,那讓我痛不欲生。
終於,錦輝再也沒有出聲。
那個夜晚過得並不好,但卻成為出雲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自從過了那麼痛苦掙扎的一晚,在那個浪漫的夜裡捨棄錦輝,出雲再也沒有做過惡夢。
他生命中最大的惡夢,已經在那一夜過去。
第二天,窗台上,只剩一盆孤零零的斷腸草。
錦輝不知去向。
錦輝,你是我的幸福,可惜,也是我生命中的見不得光。
第二章
夏天日長,六點多時分,陽光已經從窗邊射了過來,柔和溫暖。照在靠在窗台前回想整整一晚的出雲身上,有一分令人感動的熱度。
「在想什麼?」
出雲轉身,看著在床上慢慢坐起來的經世:「醒了?」
「醒了不止五分鐘。」經世說:「你背影落寞,我不得不考慮五分鐘,是否要開口打攪。」
「你現在的犀利,實在與昨晚有天差地別。」
經世笑了起來:「有人說醉後才能顯先天性情,看來我後天先天相差甚大。」他斂了笑容:「你覺得我這人如何?」
「很有家教,很有生活規律,即使大醉也一早起床。」
經世站起來,慢慢將放在床頭的西裝穿起來。穿著襯衣睡了一晚,他顯然是很注重儀表的人,對襯衣上出現的壓痕稍微皺一下眉。
「我昨晚醉了,說了很多不應該的話。」
出雲微笑:「我忘記了。」
「但我全部記得。」經世說。
「那真糟糕,有什麼方法可以補救?」
經世認真地看著出云:「殺人滅口如何?」他的表情很嚴肅,使出雲無法大笑。
嚴肅的經世,完全沒了昨晚那種脆弱的模樣,很難把他和醉後的瘋狂迷茫聯繫到一起。瞬間,出雲發現這男人並不是街上撿到的酒鬼那麼簡單。
很快,經世微微笑了起來,如微風一樣撫過認真的臉:「不過我暫時不打算行動。出雲,你知道嗎?讓一個人知道自己心底的秘密,其實可以減少壓力。你多幸運,可以成為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作為交換,我也要知道你心底的秘密。」
出雲臉上有點不自然。經世比他年輕,言行比他更荒唐,但最荒唐之處,是他居然發現,經世有一種隱隱壓迫他的氣勢。
真可笑。
「交換不合理。你是自願把心事告訴我的,我從來沒有打算窺探什麼。」
「你必定有故事,何不說給我聽?」
經世一句話,仿似戳到出雲心底某一個經不起觸碰的地方。潛伏的痛楚從神經末梢四面八方傳至大腦。
出雲忽然停止對話,轉身對著窗台。
當日抬眼就可以見到的加勒比海,已經被新大樓遮擋。
錦輝,又在何方?
出雲的世界裡,無人知道錦輝的存在,他們不會在人前共同出現,彷彿是黑暗下隱約蠕動的陰影。
「故事?」
「是,你的故事。」
出雲望著窗外高樓。
他說:「我沒有故事。」
窗台上,當日曾放著一盆斷腸草。不是象徵楊過和小龍女的十八年相會,而是象徵徹徹底底的捨棄。
經世在他身後沉默,好一會,開口道:「好,我也不應該強人所難。出雲,你不必擔心我會殺人滅口,我從不毀滅比我更悲傷的人。」
這話很深奧,出雲疑惑地轉身。經世臉上有古怪的笑容。
「我們中午一起吃飯,加勒比海大飯店二十七樓西餐廳,如何?」不待出雲說話,他已經瀟灑地開了門。
出雲考慮很久,還是決定赴約。
到達餐廳的時候,經世已經等待在桌旁。慇勤的服務生領出雲到座位上,遞上餐牌。經世換了一套簡單的白色休閒服,精神奕奕,與背景出奇地相襯。
「考慮得如何?」
「考慮什麼?」出雲低頭看著餐牌。
「講故事的建議。」
「經世,你這樣的家世和為人,並不適合做這樣突兀的建議。」
「出雲,」經世忽然誠懇地伸手:「我們身上有一樣的味道。事實上,我很感激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聆聽了我的心事,我察覺你的痛苦,一定要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