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們先到二樓去,希望你能夠說服她。」華定邦完全能瞭解海瑞此刻的衝擊心情,他擁著嬌妻,招呼班森離開。
明月知道,既然班森親自出馬,就表示這是個計畫精密的陷阱,想脫逃可能得費上一番心思。於是,她很乾脆的質問海瑞,「你怎麼會找到泰國來的?你應該以為我是來自廣州的鄉下女孩。我的偽裝有破綻嗎?否則怎麼會洩漏身份?」她以公事公辦的冶靜面具應對。
海瑞背靠著牆壁,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聲音低醇如呢喃地說:「我想念在美國的明月……我想要她回來我身邊……」
心揪緊,明月幾乎要投降在海瑞痛苦渴求的目光下。
不行,不能心軟!一定要戴好絕情的面具,千萬不能忘記這次和他見面的目的……她一次又一次的提醒自己。
為了讓海瑞死心,明月淡漠的表明立場,「我是公主,盧安將軍的手下,到美國接近你,只是為了拿回德力帶走的瑞士銀行保險庫鑰匙。」
這段話,讓海瑞的五官痛苦的扭皺。
傷害人,對明月來說是家常便飯,但她從來不知道,傷害自己所愛的人會這麼困難,會讓自己這麼難過!不敢再和他真誠的目光對望,她逃避似的轉過身拋出問題,「你還沒回答我,怎麼找來的?」
海瑞抓抓頭髮,思考著該從何說起,最後,他以閒聊的語氣說:「考古工作讓我培養了很多奇怪,但是實用的小嗜好,其中一樣就是辨識偽造證件,我早就知道你並非來自廣州,你的證件是偽造的。」
明月背對著他的纖肩,很輕很輕的顫動了一下。
「我們兩人有三個月的時間幾乎朝夕相處,我對你喜怒哀樂的表情非常熟悉,唯一陌生的是你冷漠無情的面貌。凱若留宿那晚,釘在床頭上的鏡子清楚的反射出你殺氣畢現的模樣。當時我就知道,在你的體內,還有另外一個我不清楚的明月存在著。」
「原來……」她喃喃的退後一步,到底是她對自己太過自信?還是她太小看海瑞的觀察力?他總是微笑的看著她,任由她隨性耍賴,然而,那雙智慧的眼,其實早就洞悉了她所有的小把戲。
海瑞站直身體靠近,拉起她的手放在左胸上,宛如催眠的問:「你還記得不記得,我這裡有一處圓形疤痕?」
「記得,你在南美叢林誤觸當地土著的陷阱。」
「刺中我的是毒箭,後來傷勢痊癒後,我對麻醉藥品就具有抵抗力。」大手疊放在小手上,緊緊的壓在胸口,「你離開的那天晚上,我只是無法動彈、無法說話,可是我的意識清醒,聽力並沒有受到影響。」
「你聽到我們的對話?!」
「德力的死因和真實身份,國際刑警曾經把內情告訴過我。再加上那天聽到的片段,透過FBI居中聯繫,我和班森,以及華夫人聯繫上,然後……我就到這裡來了。」
聽他娓娓道來,明月腦裡一團混亂,內心百味雜陳……疑問一個又一個的浮現,「原來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有問題,那你為什麼不拆穿我?為什麼還留下我?為什麼關心我?為什麼……」
為什要讓我愛上你……最後一個問題她迴盪在心底,卻沒勇氣問出口。
每丟出一個疑問,她的火氣就高漲一分,抽回被握緊的手,漠然的追問他,「你存心耍我嗎?」
蒲扇般的手掌扣住她單薄的肩膀,海瑞緩緩的,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的說:「我不拆穿,是因為我知道你隱瞞得很辛苦,你是真的想成為『我的明月』,而不是『公主』。」他的眼神寫滿瞭解與體諒。
仰頭和他對看,明月覺得自己就像跌入一片汪洋大海。深情寬容的眼神,默默的傳遞著海瑞對她溫暖呵疼的心情。
海瑞說對了,她希望自己真的能成為在他面前所扮演的明月……溫柔乖巧,而不是心狠手辣的公主……希望……她確實曾經不只一次的如此希望著……
淚,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滴落。
「我從來沒有過選擇的機會。從被親人拋棄開始,往後我的每一天、每一步、每個決定、全部的精神,都只用在活下去這件事情上,我只是很單純的想要活著。」淚水漫過秀麗的容顏,成長的回憶一一浮現,喚醒她所做過的每件事。
她可以毫不遲疑的出手傷人,因為教練讓她相信,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狠心傷害別人。
懷抱這樣想法和作為長大的她,在海瑞的眼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怪物?
看到明月淚流滿面不說話的樣子,海瑞心疼得不住用手指慌張的替她擦拭淚水。
溫柔撫觸的手指,只讓明月更感覺自慚形穢……想逃開的念頭強力發酵,雙掌用力推開他安撫的手。「你現在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了,你應該知道我們之間是絕對不可能的,我要離開!」她的語氣跋扈,充滿命令意味。
海瑞反應快速的以手扣拉住她的手腕,「我不會再讓你從我的身旁無聲無息的消失,讓我幫助你。」手掌用力扣鎖,不讓她掙脫。
聳起層心,明月笑得冶艷,「最後一次的警告,讓我離開,否則你會後悔。」
「不。」簡單的一個音節,海瑞堅定的拒絕。
「放手。」明月冷喝一聲,銀光閃動,亮出藏在手腕的刀作勢攻擊。
海瑞連想也不想的撲向她,利刀劃破肌理的刺痛透過神經的傳導,讓他自然的悶哼鬆手,右上手臂出現一道斜長的傷口,鮮血正不斷往外冒。
「你……」本來明月亮刀只是想嚇退他,卻沒想到海瑞突然往前撲,讓她根本來不及收刀,所以誤傷了他。
無視於自己正在滴血的手臂,海瑞依然不退卻的接近她,「把刀給我。」他朝她伸出手。
她低頭看著握刀的手沾著海瑞的血,火紅的液體,觸感溫溫黏黏的,就像永遠洗不掉似的。「看清楚,這才是真正的我——冷血殺手。我不是那個怯弱天真的杜明月,那是我演出來的,我是公主。」
「過去的環境讓你沒有選擇的機會,可是未來,你可以自己決定道路。我會永遠保護你,我們一起重新開始好不好?」海瑞真摯的要求著。
她竟然會殺傷海瑞——她最愛的男人!
血液的觸感,讓心口重重的緊縮,一股尖銳的痛楚傳向她的四肢,佔領所有的感官,讓她幾乎無法承受在胸膛逐漸堆聚的壓力。
「嗚……」她蹲跪下來,臉朝下,胸口貼在曲起的大腿上,習慣性的把身體盡力縮成圓,以手指拚命地堵住即將奔洩而出的痛苦吶喊,連牙齒深深咬上指骨的痛都感覺不到。
下一秒,海瑞跟著蹲下,把蹲縮在地的明月擁進懷中,不住的安撫她崩潰的情緒,聲音沙啞的在她耳邊說:「你曾經說過,在遇上我之前,你決定不再相信任何人。這表示你是相信我的,對不對?你相信我。」
滿心激烈的情緒壓抑不住,明月雙手抓著海瑞的衣襟質問,「為什麼?我說過,可以被男人永遠記住,是女人最幸福的事,我只想留給你自己最美好的面貌。你為什麼要破壞我的幸福?為什麼來找我?為什麼要攪亂我的計畫?」
看著懷裡蒼白的容顏,海瑞喉嚨緊縮的傾吐出柔情,「因為我說過,絕對不會忘記你,我不要只能在回憶裡擁有你!我想跟你在一起生活,我要帶你去看金字塔、人面獅身、馬雅文字牆,還有你最喜歡的天空之城——梅提歐拉。就只有我和你,我們手牽手一起遊覽……」他邊編織未來景象,邊不住的輕吻她的鬢角和發心,呼吸的溫熱氣息就吹撫在她柔嫩的臉頰上。
明月隨著海瑞的勾畫想像未來,臉頰貼壓在他的心窩,蜷縮在溫暖堅定的懷抱中,她竟然有種回到家的熟悉感。
不可思議的,她嘗到了「安全」的滋味!
第九章 寧死不屈
努力吶喊,
對抗著黑暗邪惡,
朝站在光明中的你,
奔去!
今天的「美綠紗」氣氛顯得鼓噪不安,直升機先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才下降,螺旋槳發出高分貝的噪音,把室內的樂聲完全掩蓋住。
「繼續。」明月吩咐著幾步外的樂手,她的手上戴著八厘米長的指套,正在練習「指甲舞」。
鑼鼓、小鈸和拍板重新起音,笛子、胡琴、蘆笙也跟著吹奏出剛才被打斷的古典樂曲。
泰國傳統的古典舞,舞者擅長使用手和手指來表達意思,明月的兩手交叉在胸前表示愛,左手掌伸平貼放在胸口表示內心的喜悅,雙手摩擦頸部代表憤怒,食指指向地面表示兇惡……
隨著樂曲姿態優雅的款擺,明月專心地練著舞。
「砰!」門被用力推開,「都下去。」教練隨意的揮手遣退樂師。
他走到明月的面前,抬手左右開弓地打她兩巴掌,狠狠的怒罵道:「你只有心不靜的時候才會練舞,你是嗎?我看你的心根本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