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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決明

  她才挺直腰想爬上壁面,隨即又痛得彎下腰,等了好半晌,她又小步小步挪向壁面,還是只能靠著洞壁呻吟。

  他本氣惱著她的任性,也想乾脆不管她死活,打算再餓她一天,就不信她骨頭有多硬,還能強撐多少英雄氣概。只是人離開了窟窿大洞,心卻沒有,她的不吃不喝連帶影響他的不吃不喝,他發現自己站在飯館前,腦子裡滿滿全是如何讓那賭氣的小姑娘動動尊口,賞臉吃些什麼……

  對她,他似乎於心不忍。

  宮天涯打量她的舉動好久,原先還不懂她跪在壁邊做什麼,後來看懂她攀著石塊,撐起疼得直不起腰的抖軀,奢想要向上爬,他明白了!

  「你想逃走?」

  司徒百合身子一僵,沒料到他回來得這麼快,她以為他這一氣少說三五天不理會她……現在她人正攀在壁上,身子離地面大略一個巴掌寬的距離,姿勢稱不上優雅,反而狼狽得宛如受驚嚇的小壁虎,動彈不得。

  這男人來也無影去也無蹤,以嚇她為目的嗎?!

  「下來!」

  「……」

  見她不理他,宮天涯臉色難看。她以為這個窟窿的高度不夠摔死她是嗎?!她以為她那天一路滾呀滾,滾落窟窿能毫髮無傷是上天保佑嗎?!若非他一時心軟,以手裡的腰帶為護,阻緩她掉下窟窿的勢子,她現在還能活蹦亂跳和他作對?!

  「下來!」他吼她。

  「我摔傷腰,現在動也不能動啦!」司徒百合沒辦法吼回去,她只要用力說話,腰肢連接著俏臀都泛起酸軟軟的痛楚,加上她一整個早上任性反覆地爬上摔下,傷勢只增不減,方才又被他的吼聲嚇到,現在四肢百骸全不聽使喚。

  宮天涯不知是笑是歎,走上前將她從牆上抱下來。

  「輕、輕點!好疼你知不知道……」尤其他一按就按著她發痛的腰際,簡直要命。

  「誰叫你要逃,笨。」一點都不想同情她。

  「那是我的義務不是嗎?你要找我報仇,我當然要閃要躲,難道乖乖躺著不動讓你欺侮嗎?」就像老鼠與貓,貓要追逐,老鼠不跑就太對不起貓了。

  「你若肯乖乖躺著,就不會摔成這副模樣!」他把她放回寬石上,她一坐地就疼得重新爬回他臂膀間,情願讓他抱著也不願拿摔疼的臀兒落坐。

  她也有話要抱怨,「你若肯放我回家,我就不會摔成這副模樣。」真要回溯源頭,他才是始作俑者。

  「你當初若肯救我,就不會面臨這些。」要牽扯,他也會。

  「你當初若不要受重傷,我才不會面臨這些。」司徒百合承認自己有一點點小錯,但是與他相較,她這些雞毛蒜皮大的小事都不足為提——明明就是他自己不學好,招惹仇家,被人砍成破布一般丟棄在城郊,害她到佛寺上香時不小心發現他,還要揪著良心掙扎要不要救他。

  「你反倒在責怪我?」

  「一點點。」她用拇指和食指表達自己的怨懟,偏偏兩指間的縫隙開得可大了。

  那哪叫一點點?

  「摔到哪裡了?」他不想與她爭口頭上的輸贏,只想檢視她的傷勢。

  她鼻眼都紅紅的,淚光還在眶裡打轉,想來是摔得很結實,否則堅強如她不會哭得恁般無辜可憐。

  「這裡這裡和這裡。」她指頭指腰又指臀。雖然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可是此時此刻還英雄豪傑也於是無補。

  「活該。」嘴裡這麼說,他已經動手去撥弄她的頭髮檢查傷口。若傷及頭部,那可相當不妙。

  「嘶——好痛!」

  「腫起來了。」後腦有撞傷的痕跡,沒見血,但不代表腦子裡沒事。「頭會暈嗎?」

  「會。」叫他去撞牆看看,他就知道暈不暈。

  司徒百合突覺身子一輕,人被他攬在懷裡,正想問他做什麼,兩人卻躍離那個她爬了一整早仍徒勞無功的窟窿大洞,重見天日的光明讓她一時半刻無法適應。

  等她被人放下時,她已穩穩坐在藥鋪裡讓人把著脈。

  「等會讓我兒子推拿推拿就沒事了。我拿些藥草給你,每日熬煮出汁,在淤傷部位施以熱敷,不用幾天就能痊癒,再給她幾帖趺打藥喝喝,效果更好。」

  「謝謝大夫。」

  然後她被推進內室,在大夫兒子的手下厲聲哀號,哭得比她摔進窟窿大洞還要慘烈。

  「嗚……」

  「你還沒哭夠嗎?」宮天涯擰著眉心,耳邊沒清靜過,從離開藥鋪,一路上再奔馳回到窟窿大洞,到現在將她放在回程途中順手採買的軟墊上,她撲簌簌落著淚,那模樣說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司徒百合趴在軟墊上,手絹哭得半濕。她身上只披著一件男性外袍,若外袍翻開,裡頭只剩一件肚兜和褻褲——她當然不是為此而哭,為了熱敷傷藥,寬衣解帶在所難免,只是被人強迫剝光的感覺很難釋懷……而且剝光她的那傢伙瞧見她身子時七情不動的模樣才真正傷人。

  摔傷的痛加上推拿的痛再加上熱敷的痛已經全混雜成一種麻痺的知覺,若要說她是傷處疼痛難耐而哭泣又太牽強,可是她止不住眼淚,好似被鑿開的泉脈,泉水擋也擋不住地噴濺一般。

  哭些什麼她自己又說不上來……

  「摔著的地方還很痛?」他看過她腰臀的傷,在白皙的膚上有些深紅,可能過些天會產生難看的淤青罷了。

  司徒百合搖頭,抽抽鼻翼,令人揪疼胸口的忍啜聲在窟窿大洞裡隱隱約約,要忽視都很難。

  「不然你哭什麼?」又不是初生娃兒,無法用語言表達,餓了也哭,尿巾濕了也哭,想睡也哭。

  「你瞧見我哭不是應該很開心嗎?你不就是為了讓我不好受,才將我綁到這裡來的嗎?你看到了呀!我現在多狼狽、多淒慘,如你所願了吧?!現在還來理睬我做什麼?!」她嗓子帶著沙啞與哭音,說起話來還略略顫抖著。

  「我沒有開心更沒有如願。」聽她那樣說,他心裡確實不爽快。連他都覺得自己反常得不像話,結果他做的這些在她眼裡全成驢肝肺,還被她視為幸災樂禍。

  看見她餓肚子,他笑了嗎?!

  看見她摔得渾身傷,他笑了嗎?!

  看見她哭成淚人兒,他笑了嗎?!

  沒有、沒有、沒有——他比她更意外他居然沒有!

  結果這小妮子還大剌剌地指控他?!

  「那是因為我還沒死透透。」她扁嘴,咬住委屈。

  「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

  「我有沒有胡說你心知肚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高興,你一定在強忍著笑是不?你不用說,我知道你是!你一定覺得復仇的滋味很甜美是不?你不用說,我知道你是!」《凌虐太上皇》裡有出現類似的段子,男角兒把女角兒凌虐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假意關心她,背地裡早就不知道冷笑幾千幾百回,只有女角兒還傻傻笨笨的以為男角兒待她有心……男人真壞!

  宮天涯很想反駁,卻覺得反駁又太孩子氣了些。和一個年輕小姑娘爭吵似乎有失冷靜,況且她正病著,身體不舒眼哪還能有好口氣……再說,他若否定了她的詢問,豈不更是自打嘴巴?他正是打著報復的名號而來,如果不是為了叫她吃苦受罪,那麼他又何必出現?

  算了,不計較。

  「要不要吃些什麼?不餓嗎?」

  「不餓!」司徒百合嘴裡說著,肚子卻傳來露餡的鼓噪聲,彷彿在與她唱反調,大聲嚷嚷著:我餓我餓!

  「先吃一些包子,等會還要喝藥。」

  「不吃!」咕嚕嚕……

  「這裡還有餃子。」

  「不要!」咕嚕嚕嚕……

  「鹹粥。」

  「拿走!」咕嚕嚕嚕嚕……

  「芝麻大餅。」

  「唔……」這是她很喜歡很喜歡的點心,但……

  「不想!」咕嚕嚕嚕嚕嚕……

  「雞湯盅。」

  好掙扎……

  「我、我不……」越說越不篤定。

  「豆、腐、腦。」他忽爾一笑,緩緩拿出豆香逼人的軟嫩食物。他知道這是她最喜愛的玩意兒,這些年來,他已經數不出瞧過多少次她在攤前嚷著「來碗紅糖豆腐腦」的甜膩貪吃樣。

  豆腐腦……是她最愛的豆腐腦……

  碗裡的豆腐腦浮在紅褐香甜的糖水裡,白玉通透的軟豆腐上撒了些花生米,和著豆腐腦一塊吃,襯出豆腐腦的淡淡豆味。豆腐腦有甜有鹹,有人愛吃牛肉滷汁豆腐腦、肉末豆腐腦,也有人愛吃三鮮豆腐腦,偏偏她獨鍾紅糖豆腐腦,百吃不膩,帶些姑娘最愛的糖水甜。

  那豌豆腐腦在他手裡輕輕晃動著,豆腐腦幻化為一名赤裸著光潔肌膚的美人兒,款款搔首弄姿,檀口微破,笑得好勾引人——來吃我呀!吃掉我呀!

  司徒百合聽到自己正用力吞嚥唾液,她無法將視線從豆腐腦上頭挪開,她相信只消張開嘴,這男人就會主動舀起豆腐腦餵她,將滿匙的豆香填入她嗷嗷待哺的唇裡,可是這樣太沒志氣了,有辱司徒家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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