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打著官腔,但在眼神交會中,流動著旁人無法意會的情誼。
「哪兒的話?自然是公務第一,大人請便。」他肯來,已經很給面子了。
司徒漠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了,上官韜又故意拖拖拉拉地補了句。「日後公主若有需要微臣效勞之處,吩咐一聲即可。」
「郡王爺的心意,公主承情了。來人!恭送郡王爺!」司徒漠的逐客令當面擲來,上官韜只能揉揉鼻尖識相走人。
上官韜就這麼突兀的離去,一如他突兀的出席。
雖然只是來討幾杯酒喝,但明眼人都知道,他的前來已然表態投入三公主麾下為她效命的意願,也足夠讓所有人看清琅琊晶一派的實力。
能夠讓上官韜心甘情願投效的三公主,絕非泛泛之輩。
這一場「賞楓宴」徹底顛覆了群臣對琅琊晶過去的印象,也足以讓那些準備投效長公主的人馬重新深思。
與會的群臣各懷異思直到宴會尾聲,但是,任誰也沒想到此時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長公主駕到!」
太監的通報聲了亮響起,長公主琅琊箏及跟在她身後的一票手下,氣勢萬鈞的闖入風雅的賞楓宴中。
琅琊箏穿著一襲琵琶襟彩繡紅緞宮裝,外罩紅狐皮裘,宮髻上插著紅寶石與珊瑚玉製成的首飾,白嫩的耳垂上懸著瑪瑙珍珠耳墜,襯托出她的絕代風華、貴氣逼人,雙腕上的金鐲與玉鏈子因走路而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在一片請安聲中,琅琊箏領著侍女與部屬站定在琅琊晶的面前。
「箏姊。」琅琊晶斂裙為禮,不卑不亢。
「妹妹,什麼時候辦了個賞楓宴,也不同我說?」琅琊箏手握著皮鞭,嫵媚的聲音裡儘是慵懶笑意,但等到琅琊晶抬起頭來,卻直直望入她含著譴責意味的媚人鳳眸。
兩姊妹雖是同一母所生,自小在不同的宮中由乳娘撫養長大。琅琊箏重權,很早便在宮爭中起步,培植大量門生、謀士;而琅琊晶淡泊,儘管司徒漠在旁,但她依然故我,沉溺於傀儡戲中。
妹妹對權位的無慾無求讓她毫無顧忌的朝即位之路邁進,卻沒想到在最後關頭她竟大徹大悟,全力部署,積極鋪路。
就要到手的王位,要她拱手讓人?作夢!
「只是一個小小的宴會,因為知道姊姊掌管兵部,分身無暇,所以沒讓人去通知,這是妹妹的疏忽,請讓我罰酒三杯以示賠罪。」琅琊晶取來玉杯就要喝下,但世故精明的琅琊箏立刻擋下,不讓自己背上心眼狹小的爛名。
「這有什麼好怪罪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琅琊箏喜歡記仇呢!」要做戲,她的功力可是技高一籌。
「姊姊不讓我賠罪,倒顯得我不知禮數,這杯酒,我理當要喝。」琅琊晶仰首乾了那杯酒,成功地氣白了琅琊箏的嬌顏。
一旦她下定決心要爭王位,就不會躲避姊姊所下的戰帖。
自小生長在宮廷裡,她清楚的明白宮斗不是遊戲,投效在她門下的人──司徒漠、上官韜、浮光、掠影……為了支援她,全是以性命相搏,她的一舉一動牽連著太多人的生命,她不能不打疊起全副心神應對,即使……這不是她所擅長,也不是她所喜歡的事。
琅琊箏瞇眼看著妹妹飲盡那杯酒,把玩著鞭子握把上垂綴的紅色流蘇,心中頗不是滋味。
她變了!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毫無企圖心,只要有人偶戲陪伴就會安分守在寧心宮的那個小妹了!
以前的她,不是不懂勾心鬥角,只是連動動心眼都嫌麻煩,所以執拗的關上耳朵、關上心門,不去聽流言,把所有接近她的人全當成懷有企圖的野心份子,一心一意的沉浸在虛幻的偶戲世界裡。
如果沒有人多事的去擊毀她心中那道防禦的牆,她是至死也不會踏出來的。
是什麼改變了她?
誰是幕後的推手?
一隻大手在她面前畫了一道優雅的弧,指向主桌首席。
「箏公主,請上座。」
琅琊箏望向大手的主人。
是他!司徒漠。
原來如此,這就是答案了。
一匹白布放在染缸旁,要想不被染色是很難的。想必生性淡泊的小妹,就是被司徒漠硬給扯下宮斗的渾水裡。
琅琊箏背過身,對司徒漠的邀請置若罔聞。
「別費事了,我和上官韜不同,可不是專誠來討酒喝的。」她抖開軟鞭,蓮步輕移走入筵席中,每走一步便在地上甩一鞭,如女皇臨朝般高高在上的掃視在此現身的百官,銀牙一咬,露出冷笑。「沒想到,這裡有不少熟識嘛!」
叛徒!竟然背著我與三公主一派私下往來,看我怎麼整治你們!
十幾名官員一聽,慌慌張張的從位子上站起,像乞食的狗般匍匐在長公主腳下,不停顫抖的身軀與牙關撞擊的節奏完全相同。
「臣等對殿下忠心耿耿,無有二心!」
上一刻,琅琊箏唇邊還噙著優雅的笑,下一刻,手上的鞭子已經往他們身上招呼了過去。
鞭聲霹靂,鞭影縱橫,慘叫與哀嚎淒厲響起,在地上痛苦翻滾的大臣撞翻了一旁的圓桌,盛著佳餚美食的碗盤打翻了一地。
「住手!」琅琊晶以身體撲上鞭子,抱住琅琊箏的手又驚又怒地喊道:「姊姊!他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鞭打他們?」
琅琊箏陰狠的鳳眼直勾勾地瞪住妹妹,恨得像是要將她盯出個洞來!
「你還不明白嗎?這一切都是你害的!」她絕美的臉上帶著殘厲的笑,一步步地逼向琅琊晶,像是一隻母獅逼近柔弱的羔羊:「有沒有錯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因你而受罰,我要讓你發出的請帖變成訃聞!」
訃聞!
琅琊晶悚然一驚。
姊姊的意思是,要對今天受邀前來的官員們施以報復?
她的腦中突然一片暈眩,身體搖晃了下,司徒漠立刻來到她的身邊,健臂一伸,將她摟進自己懷裡。
「沒事吧?」司徒漠擰起眉峰,低下頭專注的審視她失色的臉蛋。
該死!他沒料到琅琊箏會挑在這個時候出來攪局,浮光為什麼不把她攔下來?
這一幕落在琅琊箏眼裡,解釋了很多事情。
琅琊箏唇兒一彎,語帶諷刺地笑了。「晶,他就是你決定爭王位的理由嗎?」
嘖嘖,一切都是為了情郎,真沒想到。
琅琊晶抬起臉,那雙向來平靜無波,只有在看人偶戲才閃現光芒的眸子,朝她迸射出一股怒意。
「這全要拜你所賜!」若不是她命人暗殺她,卻誤傷了司徒漠,她也不會決定加入戰局。
琅琊箏的笑容消失了。「這是什麼意思?」
「你不想承認也無所謂,箏姊,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喚你,下一次我們再見面,就是相互為敵了。」
琅琊箏憤然折斷手中的長鞭。
「這是你給我的戰帖?好!我接下了!」她丟開斷了的鞭子,像丟掉再也沒有利用價值的東西,高傲地轉身。
在與司徒漠擦肩而過時,她冷嘲一句。「司徒漠,如果你想當攝政王,那你可是投錯主子了。」
司徒漠冷淡的瞥了她一眼,不為所動。「這一點,不勞長公主費心。」
「哼!」她輕蔑地朝司徒漠投去一眼,正準備帶著手下們一同離開,但此時一匹快馬馳來,飛掠過眾人眼前,直闖入席間。
是掠影。
他飛快下馬,臉色凝重的朝他們直奔而來。
「公主,快回大政宮,女皇……駕崩了!」
第六章
在母親靈前守了三天三夜,虛弱的琅琊晶在鵲兒和喜兒的攙扶下回到寧心宮。
宮裡的丫頭早已準備了一桶熱水等著服侍琅琊晶入浴。
鵲兒一面層層解開她的喪服,一面輕聲細語地問道:「公主,我去御膳房吩咐御廚給您弄點吃的好嗎?」
她搖搖頭,什麼都不想吃。
喜兒小心翼翼地打量琅琊晶的表情,建議道:「那……喝點熱湯好嗎?」
她還是搖頭,聲音因為多日沒有開口而有些啞。「我……什麼都吃不下。」
只要閉上眼睛,她就會看見母親躺在龍床上僵直的身體、浮腫的面目,讓她完全無法將那樣的臉與記憶中丰姿綽約的母親聯想在一起,然後……她的胃部就會開始不受控制的抽搐痙攣。
鵲兒與喜兒兩人交換了一眼,不敢再問,只能盡快服侍她梳洗更衣,讓她上床歇息。
沐浴過後,穿上睡袍披散著長髮的纖影,單薄得令人心驚。
「我想我們還是……去通知司徒大人吧?」喜兒憂心仲仲的詢問鵲兒的意見。
「也好。」或許司徒大人能說動公主吃點東西。
喜兒點點頭,悄聲離開寧心宮。
躺在床榻上的琅琊晶,睜著無神的大眼望著床帳帳頂,許久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但是,過了一會兒後,她彷彿想到什麼似的,又從床上起身。
「公主,您要上哪兒去?」
琅琊晶沒有說話,只是光著蓮足往寢宮裡另一側的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