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陪我一個月。」
「辦不到!」
「別急著拒絕,我還沒說完呢。這一個月內,銀劍三樣東西我都還給你,在床上也好,在眾人面前也行,你隨時可以出手殺我,我不會還手。但是你不能和姬家的任何人聯絡,也別想從我身邊逃開;一旦你逃走,我就毀掉這三樣東西,殺了你家女使,而且天涯海角也會追回你。」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眼神卻有不顧一切的瘋狂,她明白他言出必行,但——為什麼?為何對她如此執著?
「為什麼要我陪你?」
事情的發展逐漸亂了調,像一塊滾下山坡的巨石,不順著她鋪好的軌道,卻滾向她難以控制的方向。
他執起她沾血的柔軟手掌,放到唇邊親吻,蠱惑地喃語:「因為我很寂寞,想要人陪。」
寂寞?
樓下舞廳夜夜笙歌,成打的時髦女子爭先恐後跳入他的陷阱,他連無聊的時間都沒有,居然會寂寞?
她瞪著他似真似假的依戀眼神,彷彿控訴她是拋棄他的狠心主人,她本要出口的譏嘲莫名忍住,冷著臉道:「戲做得不錯,伹我不吃裝可憐這一套。」
既然不吃這一套,怎麼還不翻瞼走人?他笑意隱隱,「你要認為我是作戲,就當我是作戲吧。那麼我這個連作戲也博取不了你同情的可憐人,能不能蒙你垂憐,願意委身相陪一個月?」
他眼色溫柔又殘酷,緊緊追住她猶疑不決的眼瞳,存心將她逼入無路可退的境地。
對峙的兩人身邊,幽藍光輝中,理應對一切皆無所覺的男性臉龐忽然一動,望向姬心草。他眼神仍是不具意識的空白,卻牢牢盯著她,盯著那張不論前世或今生,都不曾將視線停留在他身上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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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最高明的占卜師告訴姬心草,有一天她會和姬家大敵同睡一床,她也會斥為荒謬無稽。
然而命運是奇妙的巨大機器,有時越是抗拒,它越是迫不及待地降臨。埃米爾是她必經的命運,她能力不足以與他相抗,只能屈服。
除了堅持她必須和他同睡一床之外,他還算溫柔親切。他不讓她回家,幫她準備必需的衣物,也願意配合她的生活習慣,但被同化的卻是她。舞廳在夜間營業,她與他一樣成了夜行性生物,清晨才是入眠的時刻。
他冷感依舊,雖然保險套就放在她枕邊,而他每天睡前總愛摟抱她一番,不過發乎情、止乎禮,不涉及情慾。
他愛逗她說話,坐在床上一面看書一面與她閒聊,即使她反應冷淡,擺明不想和他有太多牽扯,他也有本事不斷找話題,她最後總在他無止盡的柔滑語調中沉沉睡去。
這怪異的同居生活,就這樣維持在奇妙和平的均衡狀態。他並未利用朝夕相處的機會刻意為難她,待她著實不錯,她也並不討厭和他相處。尤其當暮色降臨,她朦朧醒來,總發現睡癖很差的自己被絨毯裹得密密的,而他依然坐在床邊,仍是捧著她入睡前他看的那本書,彷彿不曾入睡,也不曾離開過。
他會微笑地瞇她一眼,照樣軟腔軟調地給她一句:「晚安。」
在這四目交投的瞬間,她有種溫馨歸屬的感覺,彷彿被情人守護著。
想到這裡,姬心草啞然失笑。真是胡思亂想,她從沒戀愛過,怎麼知道被情人守護是什麼感覺?
她輕歎口氣,抬眼望向吧檯外喧鬧熱舞的人群,又拉回視線,望著站在吧檯後方的埃米爾。
命運,也是個有機體,前頭發生的事,必定造成往後的影響。
她與他交集的這一個月,又會在她人生中成為什麼樣的變數?想必,是刻骨銘心的一段啊……
今晚的埃米爾依舊一身黑衣,墨黑似乎成了嵌入他骨血的色調。他正親自為客人調酒,圍著吧檯的清一色是艷麗入時的女性,開口每句話都繞在他身上打轉,每雙眼神都流露對他的迷戀,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微笑著傾聽每句話,一面隨口回應,對於暗示或邀約,他不立即接受,也不明確拒絕,以他一貫若即若離的態度,讓女客們心癢難搔。
他喜歡她們渴盼的眼神,尤其對照實驗室那些人的戰戰兢兢,每每讓他有狂笑的衝動。
看見他俊美外表的女人,對他趨之若騖;知道他是吸血鬼的人,連瞧他一眼都不敢。
他始終是他,人們的態度卻有涇渭之別,他遂明白——是認知,決定了人對待事物的態度,不是事物的本質。人們各憑己意演繹他、揣測他,沒有人認識他的本質,連他自己也幾乎忘了他最初的模樣……
他目光游移四顧,不經意回頭,捕捉到角落一雙來不及避開的眼光。
那雙明淨的眼霎時僵住,尷尬地與他相望。她似乎想挪開視線,又覺過於明顯,略一遲疑,兩人目光膠著越深,越發曖昧,她這才斷然轉頭,白皙的頰隱隱抹上淺紅。
他眼底的陰鬱斂去,化為興味,唇畔的笑隨之烙深。他將完成的調酒遞給女客,向酒保吩咐了幾句,回身走向姬心草。
「我對自己的眼力一向很有自信,方纔你看得目不轉睛的,應該不是已經有老婆小孩的酒保吧?」
「馬有失蹄。」姬心草暗惱他刻意提及「目不轉睛」四字,也簡潔地回以四字,意思是說他眼力再好也有出錯的時候,更暗諷他自作多情。
「你這是含蓄地罵我為畜牲嗎?」他不以為意地輕笑,大掌貼住她柔嫩的頰,欣賞她難得的不自在,「今晚忙了點,等人少時,我再弄吃的給你。」
她吃得不多,少量多餐,他總讓酒保多準備些點心,隨時讓她取用,但今晚實在忙不過來,她想必餓了。
她已習慣他隨時會有的親暱舉止,轉而望著吧檯外嫉妒的許多眼神,「我不餓,倒是你……」她住進來後,都不見他再帶女人上樓,掐指算來,他有七天沒有「進食」了。
他不「進食」也就罷了,但他卻吃非常非常多的藥,每天都吃,藥量加起來比一個人三餐吃的食物還多……
埃米爾看穿她的疑惑,邪氣地微笑,「我是餓了,吸血鬼的飢餓是很可怕的,餓得太久,會失去理智,變成嗜血的野獸。老實回答我——當你看見我啃著某個女人的脖子,難道不會阻止我?」
「……當然會。」她反應稍有遲疑,卻很清楚自己不會坐視不管。
「因為這是你族人教導你的天職,即使我不傷人命,你也被訓練為必須制止這種『暴行』,不是嗎?」他啄吻她唇,歎道:「我捨不得你因此為難,只好忍耐了。」
姬心草一愣。為難?她為什麼要為難?
她來不及釐清他的意思,吧檯邊傳來嬌瞠呼喚的女聲,有幾名女客看不過她霸佔埃米爾,要他回到吧檯邊。
他又在她唇上偷個吻,「我馬上回來。」轉身走向吧檯。
姬心草怔怔看著他的背影。他說為難,莫非意指她與他朝夕相處,產生了情誼,屆時會難以下手?
他未免小覷了她,姬家對術師的訓練極為嚴格,養母若非肯定她被鍛煉得夠堅強,不會派她來對付他,她怎會犯這種最基本的錯——但是,她當真能下手不留情,方才回答他時又為何遲疑?
她咬住唇,他不曾在她唇上留下氣味,吻的感覺卻化為一縷細絲,挑出一道又一道迷亂的痕跡。她記起養母的諄諄告誡——必須格外小心吸血鬼,他們長得像人,姿態舉止都與人無異,就像另一種形態的人類,散發闇魅誘惑的光輝,最容易蠱惑人心。
如此說來,他這幾天的收斂,不過是混淆她的手段?可是他數日不曾沾染血腥味是真,如果他存心愚弄她,何必拿自己的命來玩?
她彷彿陷入巨大的迷宮中,找不出合理的方向。
忽有個年輕的長髮女人擠到她這邊的吧檯外,叫道:「小姐!」
她以為對方要點酒,指向前面的酒保與埃米爾,「點酒請到前面。」
對方卻不離開,笑吟吟地望著她,原本甜美的女聲忽轉為清亮的男中音,壓低嗓音道:「心草姊,你不認得我了?」
姬心草一愣,眼前的女子戴著淡色眼鏡,身著深色外套與牛仔褲,妝點精緻的漂亮容顏有幾分眼熟,但她不記得自己認識這位出色的女子。
「連你都沒認出來,看來我的化妝很成功。」魏霓遠摘下平光眼鏡,把假髮掀開一角,露出修整的短髮,笑道:「以後我出門再也不必偷偷摸摸,扮成女人就好了。」
姬心草認出了對方,訝異低呼:「小魏?你怎會來這裡?」
魏霓遠是她表弟秀和的高中同學,是知名的矩陣集團的少東,幼年時曾為慈善活動走秀,從此活躍在鏡頭前。她知道他當年曾以女裝造型艷驚各界,卻沒真正見過他扮成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