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記者很多,而且都有看到我。」望孟齊語氣更冷了。「車庫只有一個出入口,你現在出去,一定會被團團圍住。你一被他們抓到,不知道又會被寫成怎樣。」
尹浬思考了三秒鐘,他的笑容更燦爛了,只是,漂亮的眼眸中開始閃爍狡檜的光芒。
「喂,你很擔心顧以情對不對?」尹浬湊過去,哥兒們似的搭著望孟齊寬平的肩,開始裝熟,「我等一下出去,如果被記者抓到,其實也不錯。他們搞不好會寫說之前一切都是煙幕彈,其實有問題的是我跟你,還深夜密會呢。這消息一出去,誰還會記得顧以情是誰?她不就解套了嗎!你覺得這主意怎麼樣?」
望孟齊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瞪著笑吟吟的尹浬。
怎麼會有人把自己的職業、名聲拿來開這種玩笑?!太荒謬了!
何況在鏡頭前,尹浬的形象一直非常正面,沒想到私底下竟是這樣的痞子一個!
他把顧以情當什麼了?!
「我覺得這相互主意……相當愚蠢。」
說完,望孟齊掉頭離去,不願再多說。
看著望孟齊臉色陰晴不定、雙拳緊握,一副想爆發又努力壓抑的模樣絕然而去,尹浬就忍不住想捧腹大笑。
正經八百的男人失控的樣子,原來這麼好笑!回家一定要從頭到尾鉅細靡遺地報告給姊姊聽。
相信這可以讓顧以情的心情好一點。尹浬想著,揉揉發酸的臉頰,歎了一口氣。
最近這一陣子,他老姊的世界還真是陰暗到谷底。希望今天聽完望孟齊的事情,她至少會笑一笑……
第七章
當尹浬——也就是顧以理——回到顧家時,天都已經濛濛亮了。
安靜的巷道裡,家家戶戶的大門都還緊閉。這巷子裡是一排日式平房,看得出來年代都已經久遠。此刻,晨起運動的爺爺奶奶們還沒出動,巷子裡靜得沒有一絲人氣,只有每家牆頭探出來的蓊鬱綠意,帶來一點生氣。
雖然是回自己家,尹浬還是作賊似的躡手躡腳。他本來可以早點回來的?只不過,依著多年來的堅持,他在片場把妝卸乾淨,換上最普通的T恤牛仔褲,從偶像明星變回平實鄰家男孩模樣之後,這才敢進家門。
偷偷繞過前院,繞過已經在記憶中矗立二十多年的大榕樹,從後門進去;溜進廚房,他開始小心翼翼地開冰箱翻找,看有沒有剩菜剩飯可以讓他充飢……
「最下層的鍋子裡有媽媽昨天鹵的滷肉,電子鍋裡有飯。」疲倦的嗓音突然劃破寂靜,把彎下腰覓食的尹浬嚇得差點跪倒在地。
「喝!你嚇死我了!」他迅速轉身,話一出口就馬上按住嘴,深怕驚動還在睡的父母——尤其是父親。
餐桌前,顧以情正坐在那兒,用手支著頭。面前的手提電腦妞妞是合上的,所以她不是在工作。
黯淡晨光中,尹浬仔細審視著姊姊。她的臉色蒼白,明顯地瘦了,本來圓圓的臉蛋喪失光采,一雙圓眼睛有點腫腫的,還有黑眼圈,看起來疲憊不堪。
「你是吸了毒還是整晚沒睡?」隨便抓了個蘋果,只在牛仔褲上擦了擦,連洗都沒洗,尹浬張口就咬了下去。他晃過來姊姊身邊坐下。
顧以情搖搖頭。沒力氣跟弟弟鬥嘴。
「喂,不要這樣死氣沉沉的樣子好不好?」一手抓著蘋果,他用另一手戳戳姊姊的手臂。「老爸還是一樣?跟你冷戰中?」
換來慘慘的一笑,笑得比哭還難看。「沒錯。已經進入第九天了。他還沒開口跟我講過一句話。」
尹浬皺起臉,做個痛苦的表情。「你最怕這一招了。小時候只要老爸一生氣不跟你講話,你就開始神經質,晚上睡不著,白天一抓到人就嘰哩呱啦講個沒完,還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講什麼。」
而幼時的陰影一直延續到她長大成人都沒有改善,甚至變本加厲。
只要氣氛一凝重,一出現彆扭的沉默,顧以情就毫無辦法地覺得緊張、焦慮,試圖想改變,然後,好像壞掉的水龍頭一樣,停都停不下來。
「我受不了那種壓力。」顧以情承認。她按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這次連媽媽都生氣了,她也不幫我,罵我亂搞男女關係。」
「小弟呢?」尹浬同情地問。
「他早就溜了。你們都不在家也好,要不然,爸爸會更火大。」
尹浬扯起嘴角,有點嘲諷地冷笑。「是啊,我們都丟他的臉。尤其是我,拋頭露面的當歌星、戲子,丟盡顧家的臉,讓他顧大法官抬不起頭來,真抱歉。」
「你用這樣的態度跟他說話,一定馬上就吵架,這對情況完全沒有幫助啊。」顧以情還是那樣慘兮兮的。
尹浬不搭腔了。他把果核丟掉,然後,好像小孩子一樣,趴在餐桌上,英俊的臉龐埋在肘彎裡。兩人靜靜坐在漸亮的晨曦中。
從小到大,他們姊弟三人就常常這樣互相陪伴、打氣。
只要月考考差了,鋼琴沒練好,甚至是跟鄰居小孩玩得瘋了,一身髒兮兮的回家,稍有差錯,就得面臨母親的嘮叨,以及父親不悅的嚴厲訓誡。
肯開口還是好的。如果事情大一點,比如像尹浬高中時期曾經有一次受傷回來,鼻青臉腫加上右肩脫臼,他父親不但不曾流露溫暖關切,還把兒子當犯人一樣審問了一個多小時,之後整整有三天不跟尹浬說一句話。
更不要說加入演藝圈這件事了。事實上,從尹浬接拍第一支廣告開始,他父親已經和他處在近乎冷戰的狀況下許多年,對外絕對不承認、也不願談論這個兒子,回到家也把他當透明人似的。
「他這次會這麼生氣,也是多少因為我的關係吧。是我連累你。」尹浬悶悶地說,沒有抬頭。「你被拍到是意外,狗仔隊本來是在盯我。我早就說過,我們還是少見面比較好。」
顧以情伸手摸摸弟弟的頭。「你一個人住在外面,也很少回家,我不放心嘛,總是想確定你有好好照顧自己。」
不管平常怎麼鬥嘴、互相捉弄,甚至被氣得想揍他,他還是她最親的家人,永遠可以分享秘密——尤其是外人不能瞭解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那種——的對象。
「跟你說,以後我如果當爸爸了,一定會用最大的努力誇獎我的兒子。」尹浬說著說著,激動起來,「不管是多蠢、多簡單的事情,我都會鼓勵他。吃奶嘴嗎?好棒!半夜尿床嗎?沒問題!考試考輸其他小朋友嗎?真了不起!爸爸以你為榮!」
顧以情被他誇張的語氣逗笑了。她的弟弟從小就有這樣的天分,能言善道,唱作俱佳,讓人不能不注意他。
而他的才華開始閃耀發光之際,父親卻以最冰冷的態度表達他的不贊同。
「你記不記得小弟才剛上小學就離家出走?」尹浬也露出短暫的笑容。談到姊弟共有的記憶,讓他們暫時忘了低落的心情。「我得承認,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對一個六歲的小孩產生尊敬之意。一直到現在,我都還是以他為榮。」
「只因為他六歲就因弄丟書包、不敢回家而離家出走?」顧以情失笑。她又摸摸他的頭。「你們都是好弟弟。嘿,哪個姊姊不會以兩個帥弟弟為榮?」
可惜,他們之間的溫暖與支持卻無法持續太久。走廊底端傳出的咳嗽和開門聲送出警訊:他們的父親起床了。
「槽!他聽起來相當不爽。」早就學會察言觀色,從最細微的動作聲響便能判斷父親喜怒的尹浬,突然一躍而起,雙手緊張地在牛仔褲上擦了擦。
而顧以情的瞼色又立刻褪成雪白。
不管已經幾歲、不管在自己的領域中多麼成功,到了父親面前,他們永遠都是不停把錯、老是做錯事的孩子,只能低頭聽訓,悲慘地接受殘酷的冷戰懲罰。
「我也這樣覺得。他這次真的很不高興。」顧以情又回到一開始的姿勢,用手托著好像有千斤重的頭,煩惱寫滿了她一向甜美的臉蛋。
她看起來那麼無助,在此刻,簡直像他的妹妹一樣。尹浬遲疑片刻,然後,彎腰拍拍她垮垮的肩,很有義氣地說:「沒關係,我留下來陪你。他會把怒氣轉移到我身上,你就沒事了。反正你也是被我牽連的,狗仔隊的目標是我。」
「不要啦,你先進房間,還是出去吃個早飯。」顧以倩憂慮地拒絕。「爸爸的血壓高,最近晚上又都睡不好,你不要再讓他更生氣。」
考慮了幾秒鐘,尹浬不大甘願地接受姊姊的安排。
「好吧。不過你也不要這麼自責的樣子,真的不是你的錯。」他正打算離開廚房,走沒兩步,突然又回頭,眼眸閃爍調皮的光芒!「我要是鬧點別的新聞,就可以轉移大家的注意力,老爸也不會這樣針對你了。就像我昨天晚上跟你的好鄰居望先生建議過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