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因建築發跡而累積三代的龐大家業,他也能對卯足了勁拍馬屁的同學輕描淡寫道:「又不是我賺的,有什麼了不得呢。」
他不是說說而已。他從國外拿了建築碩士學位回台灣後,就進了一家頗富盛名的建築事務所任建築師到現在,從未過問家族事業。
在他眼裡,有什麼是「不得了」的呢?晏江不明白。
她倚靠了他在這個處處是陷阱的城市中活了過來。喬淇是她的天,為了迎合他的胃口,她蓄了柔柔亮亮的直長髮,從不在發上作怪;只穿純白或粉色系的裙裝,花了比別人更多的心力考上明星學校,潛意識地在打造自己成為他標準妻子的唯一人選。
為什麼說是唯一呢?因為從她認識喬淇趣,從未見他帶女性朋友來過喬家大宅,那些狂蜂浪蝶只能在社交場合中沾一點他的蜜,就再也沒有甜頭可嘗;她私心的、偷偷的以為,喬淇在等她長大。因此,她在數次被私慕他的學校女同學「痛整」的過程中,還能興起「捨我其誰」的快感在血液中沸騰而與他人幹架。
喬淇從未吻過她;但他那如春風拂面般的擁抱已足以使她輾轉難眠。她喜歡從後面悄悄伸臂箍住他的腰,聽他輕笑幾聲後,說句:「又調皮了。」
喬淇對女性的尊重深化了她的決心,她一定要嫁給喬淇。
大學畢業那一天,她興高采烈地走出校門,奔向在路邊等候的他,兩手交纏住他的脖子,深深的吻印上他的唇。她不介意主動,柔軟的觸感霎時迷醺了她,比想像中的還要甜蜜,但是……
慢著,喬淇未動,自始至終都緊閉雙唇,連手都末碰觸到她,她的熱烈在疑惑中漸漸冷熄,退開一廂情願的熱吻,她不解地看著他--他不習慣當街親熱嗎?
喬淇還是漾著晨曦般清新明亮的笑容,遞給她一束香水百合。
「恭喜妳畢業了,我最親愛的妹妹。」
那一秒,她建造十年的愛情城堡轟然坍塌一半--他拒絕了她。
關在房裡用不吃不喝慢性自殺的她,兩天後在表姑婆抬了支利斧宣稱要破門而入的前一秒,盛裝地開了門,沒事人似地看著門外的一幫喬家僕傭——
「在演八點檔嗎?我要出門了。」
堅韌的意志力讓她昂首再出發。她能夠愛一個人超過十年,就能忍受一時的挫敗,爭回他捉摸不定的心。
她直接奔赴他工作的事務所,未經通報,直闖他的專屬辦公室,在推開門的剎那,她的愛情城堡全數崩塌毀滅--她的喬淇,如鏡中花水中月的喬淇,不是不愛她,是根本無法愛她--他坐在辦公椅上,仰起臉和一個站立著的長髮美型男親吻著,那注入了深情的舌吻,直接宣判了她的愛情死刑。
那天,她第一次見到方冠生,也是方冠生生平第一次吃女人拳頭的紀念日。喬淇不疾不徐地將被擊倒的情人扶起,處變不驚地走向她,頭一次瞳底掠過罕有的悒鬱。「小晏,他叫方冠生,這裡的室內設計總監,妳見到了,我真正的愛情在這裡。妳會替我守密嗎?」
她撫著發痛的指節,心神俱裂到不知所云。「喬淇,你真能忍,你可以去當忍者了。」
原來,對他而言,真正「不得了」的,就是尋覓到真愛。和身外物相比,他想要的真愛更難得。身為喬家繼承人,不能公諸於世的壓力比常人更甚,她憑什麼當他的愛人呢?她根本就不瞭解他,
然而,晏江之所以是晏江,就是那超乎常人的意志力。
喬淇是她的天,就算天變了色也還是天,她無法忘情於他,意志力驅動了她的行動力,她沒有退縮。
夾纏在兩男之間一年多,她使盡了渾身解數,包含破壞他們的約會、色誘方冠生破戒讓喬淇死心,卻依舊進入不了那個她難以涉足的世界。
她永遠記得方冠生擁著半裸的她,用那妖媚的深目凝視著她。「小晏,妳想,我會和我的姐妹上床嗎?」
她就這樣認輸了嗎?
不。上天讓她遇見喬淇,必有其深意,她永遠是喬淇的人,今夜,她就要徹底落實這個想望。
她通過了警衛室,來到他在市中心的住處,按了門鈴。
幾秒後,門開了,袒露著結實優美胸肌的方冠生用毛巾擦拭著濕發,她視若無睹地越過他,揚聲喊著:「喬淇!喬淇!」
「我在這,小晏江又有什麼問題了?」溫煦如陽的笑迎接著她,他徐緩走至客廳,那樣的笑如此令她心碎,那一刻她終於了悟:他一輩子都不會真正愛上她。
「喬淇……」她忍住突來的神傷,靠近他,濕潤的眸子淚波蕩漾。「你一定要娶我!」
「怎麼啦?妳好像有事?」食指碰了一下她的頰,根本沒把她的話當一回事。
「我一定要嫁你,因為……我有你的孩子了。」
在兩個男人驚駭的神情中,她嘴角揚起久違的笑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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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困惑的看著門上掛著的醫師名牌,躊躇不前,探頭出來張望的小護士不耐地瞪著她。「晏江嗎?妳沒看到燈號嗎?還不進來!」
「可是……」她猶疑地指著「黎醒波」三個大字的名牌。「我看的是黎院長的門診啊。」
「老院長身體不適住了院,他的病人部分由小黎醫師接手。怎麼?要換別的醫師門診嗎?」小護士的臉有下垮的趨勢,沒見過有人拒絕黎醒波的門診。如果不是老院長出了意外,他根本不想超診。
「不不,我只是覺得奇怪罷了。」小護士的撲克臉讓她想起表姑婆,她很快的閃身入內。
「量個血壓和體重。」在另一角等候的林雁容拉著她到體重機旁,示意她踏上去。「還好吧?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院長住了院,忘了先通知妳。」她附耳對晏江道。
「不要緊,最近肚子餓得不得了,又不能吃多,真痛苦。」她悄聲抱怨,伸出手臂讓好友量血壓。
「妳得忍耐,習慣就好,否則大得太快會穿幫,起來我看看。」她拉起晏江,瞄了眼微突的小腹。「還好,裙子還遮得住,幸好妳瘦,過去醫生那兒吧。」
兩個小女人湊在一旁像小鳥般嘰嘰喳喳,黎醒波抬起頭,端凝著表情注視著走過來正要坐下的晏江道:「這個月還好吧?有沒有問題?」
她今天看起來精神好很多,垂瀉的長髮掩著透白的兩頰,眼睛黑白清澈分明,沒有上次哭泣過的紅痕,微抹唇膏的唇瓣泛著橘紅的亮澤,不說明還真看不出已有四個月的身孕。
「還好,就這兩天下腹有些痛,怪怪的。」她目光落在桌面的病歷表上,沒有承接他的凝視。這個年輕醫師老用那種研究的眼神打量病人嗎?
「怎麼個怪法?」他面無表情,卻在思量著林雁容透露的資訊--她大學畢業才一年,這麼快就懷孕生子,實不多見。
「就是……一陣陣抽痛,間歇的。」她試著描述。
「嗯,那照個超音波吧,看看胎兒有沒有異樣。」他指著內診室。
她為難地看了跟診的林雁容一眼。他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電腦螢幕上,她很不想再爬上那張診療台,讓人名正言順地看她的肚皮,尤其是眼前這個男人,嚴肅起來兩道眼光直比超音波,讓人無所遁形。
林雁容俐落地將她扶上診療台躺平,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腹靜待醫師過來。
黎醒波拿起傳送器,隔著傳導液在她小腹上滑動,看著螢幕不發一語。莫名的緊張傳送到她的四肢,她本能地屈起膝蓋,想讓裸露部分的面積縮小。她仍不習慣袒露私密的身體,即使只是腹部。
「別動,我看不清胎兒的頭部。」他將被推至肚臍的蓋毯往下移,略顯不耐地瞥了眼她的小腹,那原本平靜無波的面容竟無端地陡生駭異。
即使只是稍縱即逝的兩秒,當他將視線轉至她的臉上,她已然接收到他異樣的情緒。
「孩子,有問題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這原本不是她期待中的小生命,但意外造成了,孩子又肩負了連接她與喬淇的橋樑,她自足不希望他有任何閃失。
「喔,沒事,胎兒比預期小了點,妳該多吃點,營養才會夠。」重新恢復平靜,他動作快速地轉身離開。
「下個月準時再來檢查,生活起居要小心點。」他看著電腦做例行的叮嚀,不再看她。她點個頭,也沒再多問,朝門口走去。
「慢著。」他忽然喚住她,她本能的回過頭。「今天,是妳先生陪妳來的?」
這是醫生該關心的嗎?她有些愕然,隨後表情不自然的牽動。「沒有,他沒空,我自己來的。」神色掠過一抹黯淡。
他盯了她一會兒,凝結的表情才露了縫隙,緩和地笑了笑。「第一次當媽媽,頭幾個月要小心一點,不正常的狀況要盡早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