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要你怎麼做,你該負的責任到此為止,孩子是我要生的,不用你管,我不會讓他受苦的。」她扁扁嘴,又想哭了。
「妳是怎麼了?我是真心要和妳結婚的,妳別再鬧彆扭了,孩子該有正常的家庭不是嗎?」他困惑地問。
「要找父親還不容易?喬淇等著娶我呢。」她甩頭往前走。
「站住!」他嚴峻的臉孔一端,她登時不敢妄動。「不准再鬧小孩子脾氣,妳再說這件事,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喬淇若知道妳打從一開始就心懷鬼胎,為了要嫁他不擇手段,妳猜,這個婚事成不成?」
她一愣,頓時怒火中燒,用力推了他一把。「你還說我!從頭到尾知情不說的人是誰?!心懷鬼胎的人是你!」她氣急攻心,淚撲簌掉落,「告訴你,喬淇早就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他是真正愛我的,不像你,就淨掛著孩子!」
「妳說什麼?妳真的要嫁給他?!」他情急地攫住她手臂。
「是!這不是我們當初合作的目的嗎?你何必訝異?」她強硬地回嘴。
他收緊五指,指尖掐進她皮肉裡,她咬牙忍疼不哼聲,只見他臉容晦暗,緊抿的唇含著蓄勢待發的強大怒氣。她有些畏懼,隱隱察覺自己踩進了地雷區,卻找不到抽腿的機會了。
兩人對峙了半晌,他暗吸門氣,閉了閉眼,強自放緩了繃緊的肌肉,出人意表地笑道:「好吧,既然妳執意如此,我也不阻人姻緣,什麼時候結婚,再送張帖子來,看在兒子份上,我會送個大禮過去的。」
「你--」她霎時語塞,泫然欲泣,天塌了的感覺再次籠罩。
「醒波,你在做什麼?這裡是醫院,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
下了車正要走進醫院的黎方,兩手背在身後閒適地走過來,打量著怎麼也兜不到一塊兒的一對男女。
「院長。」她羞窘地甩開黎醒波,不知所措地看著地面。
「晏小姐,別來無恙,什麼時候光臨寒舍啊?」黎方含笑頷首,似乎並不介意方才看到的畫面。
「改天吧,改天我一定去。我現在有事,先走了。院長再見!」她絕望地瞄了眼面色鐵青的黎醒波,逃也似地跑開了。
他情緒一時不能回穩,沒有說什麼就朝大門走。
「醒波。」黎方語氣加重,和藹的面容陡生厲色,黎醒波回身面對父親。「想必她就是楊醫師送你那一拳的原因了。」
楊晉芬不顧形象的揮拳之舉,經當天目睹的病人和護士加油添醋的傳播出去之後,成了黎明醫院最經典的八卦了,楊晉芬隨後轉到另一家大醫院就職,他雖不在乎背後的眾人笑談,老父的嚴格庭訓卻不是他能拋在腦後的。
「你是怎麼行醫的?弄到和女病人糾葛不清,傳出去怎麼解釋?你一向不是這麼不知輕重的。我不干涉你和晉芬的分合,但晏小姐擺明了是有夫之婦,你和她牽扯什麼?」黎方不常動氣,行事沉著穩健,通常能和員工打成一片,不擺高姿態,也從不設限長子是否要承其衣缽,將來領導醫院的走向。
他對行醫的首項要求就是道德規範,在黎醒波身上他更是自幼耳提面命,黎醒波一部分的嚴肅來自於此。
然而近日他耳聞的蜚短流長已超過他所能忽視的程度,除了小兒科之花竟能對黎醒波大發雷霆、憤而離職,對晏江超乎常理的關照對待,才是他所不能理解與允許的。在他眼下,病人一律是一視同仁的。
「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還有門診,先回去了。」他首次無法和老父正面溝通。晏江的事不但不是三言兩語可說得清楚,也不在父親可認同的範圍內。
「那好,我在辦公室等你,聽你跟我解釋清楚為什麼不是我想的那樣,而真相,又是哪一樣。」
黎醒波沉默了片刻,迎視父親深幽的目光,點點頭,踏步離去。
第十章
收拾好桌面上層層迭迭的文件,暮色已垂,疲憊感霎時湧來。
他揉按了一下眼角,放棄了正想閱讀的國際醫學報告專文,推開椅子,門上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請進。」頭未抬,淡淡的古龍水清香飄進鼻端,他微蹙濃眉,陌生而清朗的男聲已率先打了招呼。
「這麼投入工作,可以忘記惱人的晏江嗎?」
他內心雖是極度的驚詫,呈現在外的卻是揚揚眉,很有風度地做了「請坐」的手勢。「喬先生,坐。」
彼此這麼一照面,都各自有了底。
喬淇無入而不自得的閒適,即使踏上了他人的領域,也沒有侷促不安,講究的穿著和從容的神態不含驕矜,這些憑感覺領會的特質讓那出色的相貌被淡化了焦點,他在瞬息間瞭解了晏江的迷戀其來有自。
「不知喬先生突然拜訪,是告知婚訊,還是有他事相商?」他今天戴了隱形眼鏡,沒有鏡片作遮掩,更謹言慎行了,笑容是點到即止。
喬淇大方地笑了。
難怪晏江要傷心了,這個男人即使在非常狀態下,都還要保持無波無瀾的行止;那冰巖般的面貌,分明底下藏了熾熱流動的熔岩,遇上傻不楞登的晏江,彼此苦頭絕不會少。
「看來黎醫師是準備放棄了?你對晏江的愛只有那麼一點堅持嗎?」
兩個男人對視了幾秒,黎醒波似笑非笑道:「你是來鼓勵我奪人所好嗎?對不起,我從不勉強女人。既然她的心願已了,我又何必橫生枝節,讓彼此難堪,再說,喬先生也知道孩子的事,您如此寬大為懷,對晏江母子的愛不會少,我沒什麼好堅持到底的。」說話時幽暗在眉角一閃而過。
喬淇仍是未語先笑。「她是喜歡了我很久,從十二歲她遭逢巨變來到喬家,我算是看著她長大的。晏江純真善良、心無城府,她很不容易的適應了這個城市,我是她人生的支柱之一,我想,即使我形貌醜陋、家無恆產,她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我的。」
他頓了一下,接著冷笑。「那就更沒什麼好說的了,她能為你未婚生子,就說明了一切,你願意接納她,我很替她高興。」
「黎醫師,人生有許多時候並不是能這麼順理成章的,所以才叫人生;因為會有不斷的意外,讓眼前的路分岔,走向另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晏江年少的時候,就失去了護佑,我對她而言,如父如母如伴侶,要二度離開人生最大的港彎,她的掙扎在所難免,也無法承受;我低估了她的執著,處理的方法不是很妥當,也因此,她走上了那條岔路,那就是你的出現。」
「那麼現在回歸正軌,不是皆大歡喜,想必你也發現了她可愛之處,願意回頭吧?」他發現說這些話竟是如此令人齒酸。
「我喜歡晏江,如果能夠選擇另一種世界的情愛,晏江會是我首選的伴侶。」
「你……」他止不住愕然,臉上的鎮定終於出現破綻。
喬淇不以為忤地說下去:「你見過我的朋友方冠生了。這件事對她而言的確是很大的打擊,她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跟著從未謀面的表姑婆生活,她雖若無其事,但我明白她是脆弱的、彷徨的,她就像我的親妹妹一樣,能夠讓她快樂,不是難事,但是要似情人般的愛她,我是有困難的。」
「那為什麼現在你願意對她--」
「因為,那一晚我沒有赴約,讓她走上了這條岔路,她的轉捩點我要負很大的責任,如果她因此而得到幸福,我不會有遺憾,如果她得不到想要的愛,我願意讓她回來,我是她的家,我不會讓她在外面受苦的。」斬釘截鐵的說著。
他默然不語,想起了那個雨夜、晏江的痛苦、晏江的淚、晏江酒後的狂熱,全都是因為絕望吧?
「懷疑晏江的愛嗎?你照顧了她多久?一年不到吧?就可以讓她茶飯不思,比起我對她的十年,孰長孰短?同樣的,她要的只不過是純粹的愛,沒有其它雜質的愛。她是一朝被蛇咬,特別會計較男人是否真心愛她。人在局中,總是比較看不清,她承受不起再次的打擊,你鐵了心不再去找她,她的確是很難受,更加證實了她的想法,你是為了孩子而接近她、愛她的。」
他抬眸直視喬淇。「你今天來是為了……」
喬淇再度揚聲朗笑,興味十足地看著眼前喜怒難辦的男人。「沒錯,我是來告訴你,我會和晏江結婚的。有何不可呢?我們可以用許多方法讓她再次懷上喬家真正的子孫,那對我而言,只有利而沒有害;有誰能像她一樣瞭解我的苦衷,卻又不計較地為喬家犧牲呢?既然她得不到她想要的愛,也沒有勇氣再次尋覓真愛,我改變了主意,我可以娶她,我可以保有我個人的情感生活,她也會接受這個事實。」
「你就是要來告訴我這個殘忍的如意算盤的?」他兩眼迸射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