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娟拍了拍她的手。「妳要節哀順變,妳的孩子這麼好,他一定能到天國去享福的。」
「我知道,可是……」好友低啜著。「我難過的是,以前我們兩個常常吵架,他說我管太多,讓他好受壓抑。我現在很後悔,如果知道他的人生會這麼早結束的話,我就會幫著他,讓他能照自己的心意過日子,不要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世間。」
好友說的話雖然平常,不過在她哭得柔腸寸斷的時候,這話聽起來就讓李娟娟突然覺得很有感觸。
她也算是曾經在鬼門關前徘徊的人。
那時候她的想法是不想讓人生有遺憾,所以她想把薛宇釗盡量地抓回自己的身邊,但是參加了告別式,她轉了個念頭,才發現如果硬是強迫兒子的話,說不定會讓他將來有所遺憾。
這個想法讓李娟娟心口微悶。她突然覺得不妹,臉色因為這樣而有點難看。
就在這時候,一名禮儀社的女性工作人員走過來,輕輕地叫著李娟娟的朋友。「吳太太。」
李娟娟抬眸看著她。女孩只化了淡妝,卻亮眼得讓人禁不住多看她兩眼。不過再多看她兩眼後,李娟娟竟然覺得這女孩有點眼熟。
「吳太太。」女孩子說道:「家祭就要開始了。」
「嗯。」李娟娟的好友吳太太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李娟娟才突然想到她在哪裡見過這個女孩子了。
這個女孩子是蘇巧擷!李娟娟曾經看過蘇巧擷的照片。
李娟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個場合看到蘇巧擷。她偷偷地觀察著蘇巧擷,不得不承認,蘇巧擷給人的感覺還不錯,俐落但是不會毫無感情,而且很自然就讓人信任、依賴。
蘇巧擷遞了面紙給吳太太,說道:「妳這樣難過,妳兒子也會捨不得的。我知道意外往往是最難讓人接受,會讓人有太多的遺憾。可是妳要相信,妳這麼愛妳兒子,妳兒子不會怪妳的。我協助別人辦過很多場的後事,我從來沒看過誰的人生是圓滿的,所以妳不要再耿耿於懷了,至少我們盡了最大的力量讓後事圓滿。」
「謝謝。」吳太太點了點頭。蘇巧擷誠懇的態度,其實多少也給了她溫暖的力量。
蘇巧擷微微一笑,竟然轉過頭和李娟娟說話。「這位太太妳還好嗎?」
李娟娟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因為蘇巧擷突然跟她說話,使得李娟娟更緊張。「有什麼事嗎?」她警戒地問。
蘇巧擷和善地一笑。「妳看起好像不大舒服,如果不舒服的話,我們有水杯,要不要喝點水?」
李娟娟沒想到蘇巧擷這麼貼心,半晌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事,謝謝妳的關心。」
蘇巧擷輕輕一笑,她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抱歉,我接個電話。」
蘇巧擷轉身背對兩人。「喂。」她走到旁邊接聽。
「喂,請問妳認識蘇美雲嗎?」電話那頭是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蘇巧擷微微皺了眉頭。「請問你是誰?有什麼事情嗎?」她的聲音蓄著濃濃的防備。
男人說道:「我這裡是警察局。請問妳與蘇美雲女士是什麼關係?」
蘇巧擷歎了一口氣。「我是她女兒,我現在正在上班,請問她又鬧了什麼事情嗎?」
李娟娟不時偷偷覷瞄著蘇巧擷,仔細聽著她說的話。
雖然她很嫌棄蘇巧擷的母親,不過這時候,她也有點同情蘇巧擷,竟然有這樣的母親。想想,蘇巧擷一定也滿辛苦的。
警察說道:「請節哀順變,妳母親發生車禍,在鐵軌上被火車撞了,傷重不治。我們在她的皮包中,看到她的資料以及這支電話號碼……」
警察後面說的話,蘇巧擷再也聽不進去。
她突然覺得太陽好大,世界一下子變成刺眼的亮白。她張不開眼睛,一直眨著,眼睛如此的刺痛而酸楚。她的心口緊緊揪縮,好痛、好痛。
她沒有掛掉電話,但是身體突然僵住,動都不能動。
「喂喂……」電話那頭傳來警察越來越急切的呼喚。
其他的人也注意到蘇巧擷的異狀。
吳太太和李娟娟以及蘇巧擷的同事,不約而同地走到蘇巧擷的身邊。
「巧擷,妳沒事吧?」蘇巧擷的同事伸手在蘇巧擷面前晃了晃。
蘇巧擷回神,看了看同事,目光中像是看到了,又像是沒有看到。
「發生什麼事情了?」同事追問。
已經淚濕了滿臉的蘇巧擷喃喃地說:「我媽被火車撞死了,我要去……」她要去哪裡?她突然不知道,只覺得腦筋空白,所有的事情都沒了方向。
聽到這樣的事情,李娟娟忍不住低呼。
蘇巧擷再度拉回了一點理智,她以發抖的聲音問道:「我要去什麼地方?」
警察回答:「麻煩妳……」
「我知道了。」蘇巧擷反射性地道謝。「謝謝,我就過去了。」
同事們安慰地拍了拍蘇巧擷的肩膀,雖然他們常常處理喪事,但是這個時候還是說不出話。
後來,一個同事說道:「妳去看看妳媽媽,這裡交給我們處理。」
「嗯。」蘇巧擷點頭,栘動著發抖的雙腳。
吳太太特地到蘇巧擷旁邊說道:「蘇小姐,妳要保重。」
蘇巧擷看了看吳太太。她空白的腦袋中,其實並沒有一下子就認出她來。過了一會兒,她才想起吳太大的獨子就是發生車禍而死的。
對於吳太太的關心,蘇巧擷充滿感動,她勾了嘴角,緊緊地握住吳太大的手。「真的,人生就是這樣子,我們都得堅強。」
「是啊,是啊。」吳太太又哭了。
李娟娟在一旁,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因為這件事情,讓她對蘇巧擷大幅的改觀。蘇巧擷在這時候還能說這樣的話,真的很不容易,也很讓人心疼。
突然間,她有些明白為什麼兒子會喜歡上蘇巧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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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薛宇釗陪同蘇巧擷去整理蘇美雲的遺物。
蘇美雲住的地方又破又小,房子裡頭有股孤單的霉味。
蘇巧擷在蘇美雲的抽屜裡,發現了一堆藥物和一封信。
薛宇釗翻看著這些藥,蘇巧擷則是把信拿出來看。
信寫得很長,字跡扭曲,劈頭的第一句話就是:「小擷,我很抱歉,好像我活著,從來不曾對妳有過幫助。」
一看到這句話,蘇巧擷倒抽了一口氣。
薛宇釗湊到旁邊來看信,這句話讓他有了不祥的感覺。蘇美雲撞上火車,似乎不是意外,而是預謀。
也就是說,他猜她是……自殺!
蘇巧擷的手開始不自覺地顫動,繼續看下去。
「還好,我要死了。」接下來,好幾個地方的字跡都是暈開而模糊的,彷彿寫的人淚濕了干、干了又濕。
「我不再拖累妳了。醫生檢查出來,我罹患末期的癌症,治不好吧,我也不想治療,受這麼多痛苦做什麼呢?而且活著做什麼呢?我如果死了,應該對妳反而比較好吧。」
看到這裡,薛宇釗頭皮發麻,這種說法既殘忍,又像是母親對孩子的愛。
他雙手環上蘇巧擷的肩膀,因為如果沒有一個依靠在她的身邊,她可能無法站立。
蘇巧擷眼淚崩潰,啪啦啪啦地掉在信上。
信上寫著。「我很抱歉,我把妳的什麼都拿走了,現在妳連房子都沒有了,好在我的意外險會賠很多錢。拿到那些錢,妳可以買間房子,可不可以把那間房子當作嫁妝?上次媽看到的那個男孩子,好像很不錯,如果妳要結婚的話,跟媽說一聲好不好,不要再氣媽媽了,好不好……」
雖然薛宇釗已經扶住了蘇巧擷,但是蘇巧擷的身子還是整個癱軟。
薛宇釗強忍著鼻中的酸楚,跟著蹲在蘇巧擷的身邊。
蘇巧擷放聲悲嚎,哭聲淒厲得不像是人的聲音,而像是動物原始的咆哮。
她哭得好慘,胸口劇烈的起伏,幾度喘不過氣,她大口大口地喘息,又大聲大聲地悲鳴。
薛宇釗索性把蘇巧擷抱在他的懷中。
蘇巧擷終於抽搐地放聲擠出一句話。「不好!」
不好,不好!她還是要氣她媽,還是要的,她怎麼可以這麼擅自作主?!怎麼可以?!
蘇巧擷眼前一黑,整個人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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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蘇巧擷醒來,人枕在薛宇釗手臂上。
冷氣吹著,他溫暖的氣息包圍著她,讓她既不會熱得受不了,也不會冷到。
她翻坐起來,因為這樣一動,睡得不甚安穩的薛宇釗也醒了過來。
「怎麼了?」薛宇釗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呵欠,眨了下疲憊的眼皮。
蘇巧擷沒說話,只是目光有些悠悠地看著他。
她的黑眼圈加深,烏亮的眼神空洞,整張臉潮紅,看起來好可憐的樣子。
薛宇釗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她的身子微微發燙。
她拉下他的手,臉在他的手掌上反覆的摩挲,藉此尋找唯一的慰藉和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