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朱世紳也問了杜皓天意外發生的前後經過,現在正嚴密部署,準備赴美救回女兒、女婿。
「有結果了?」龍依急問。
「跟我們的懷疑一樣,應該是跟我父母的新研究有關。」
「最先知道你父母研究結果的,應該是研究所老闆周問添,得查一查他。」
「這些事外公自有打算。現在我們沒能力,也管不著。」
龍依低下頭,努力深呼吸平抑心裡的怒火。
「說得對,在我們身體完全康復前,確實不應該再插手這件事。」
「妳……」杜皓天看她神情一片冰肅,一顆心再度深深被吸引,想不通也厘不清,怎麼她就是能夠抓住他的目光?
他好想抱一抱她,只消瞧她一眼,他心底總有萬千情緒在起伏。
「你放心。我會好好保養身體,一定給你生個健康的胖娃娃。」無奈她卻誤會了他的意思。
他轉動輪椅來到病床旁。「龍依,妳應該知道我心裡真正最掛念的是誰。」
她眸光移向窗外,鎖住不可知的遙遠處,神態清冷又寂寥。
「我當然知道。」她的話聲很輕,竟如虛似幻。
「但妳不相信。」
「你要我相信什麼呢?」
「我愛你。」
她深吸口氣,眼庭的睥光飄向更遙遠、虛幻的所在。
「杜皓天,你老實告訴我,一開始聽見自己脊椎受損,有可能癱瘓時,你腦海裡的第一個念頭是什麼?」
「去死。」他回得直接。
她語聲愈低。「為什麼?」
「我不想活得沒有自尊,而且,」他大掌握住她冰涼的手。「一個殘廢追下上擅逃、會躲的妳。」
他深情的呢喃終於吸引住她飄移的目光。
她雙眼緊鎖住他變得瘦削、黝黑的臉龐,她從不相信愛情的心竟然悸動了起來。
「你真的瞭解我嗎?或許我們曾經一起經歷過一些變故,但也許因此更容易讓人產生錯覺。人們往往因誤會而結合,因瞭解而分手。這一點你不會不知道吧?」
「哈哈哈……」他只是笑。「那句話只適用於一般的柴米夫妻,至於妳和我,就算結婚之後,一定也是聚少離多,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恩愛都來不及了,又哪來的因瞭解而分手?」
她蹙眉。「你什麼意思?」
「問妳自己啊!妳有可能乖乖在家當個賢妻良母嗎?」
她一頓,她當「閒妻涼母」還差不多。況且她還是閒不下來的個性,要她就此守著一個男人、一個家……殺了她比較快。
「妳是在空中飛翔的鷹、在莽原中橫行的猛獅,如被圈入籠中,就再也不是妳了。」他拉起她的手,細細地吻著。「妳知道嗎?我真想把妳藏起來,永遠地摟在懷裡,再也不放手。但如果我那麼做,就會失去妳原本的性情,把妳變成一個不再是妳的妳。」那就不是他最愛的女人了。
所以他非得放她自由不可,儘管這樣做讓他相思難耐,他卻無可奈何。
偶爾想想,他都覺得自己有自虐狂傾向。
她抿唇輕笑了起來,銀鈴般的笑聲隨風飄送,蕩漾出一室的溫馨。
好半晌,她看向他。「你就沒想過,以我這種個性,很可能一生都不許下承諾,不結婚的?」
「沒良心。」他回看她,眼裡卻有著說不出的溫柔。
第七章
七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這期間,杜皓天做了兩次手術,結果……很差!
他的下半身到現在還是沒有感覺,不過體力倒是恢復得不錯,已經可以自己「飛」著輪椅快跑了。說「飛」是因為他駕電動輪椅的速度實在太快,就有如飛箭一般。
而朱世紳則直接殺到了美國,向周問添討自己的女兒和女婿。
但下場也……同樣難看。
周問添不愧是老奸巨猾之輩,竟弄了兩個假貨給朱世紳瞧。
兩個假貨一上來就哭爹喊娘,弄得朱世紳心裡一把火狂燒。
可難就難在,朱世紳明知那不是自己的女兒和女婿,但他沒有證據啊!
而且朱世紳和女兒、女婿足足有二十餘年沒見面了,因此即便他憑著過去對女兒的瞭解,向兩名假貨提出疑問,但兩名假貨也都鎮定自如地回他:「爸爸(岳父),都二十多年沒見了,誰的生活習慣、言行舉止不會有所改變的?」
朱世紳沒轍,只得使出殺手鑭,要求驗DNA。
沒想到還真是見鬼了,那女假貨驗出來的結果的確與朱世紳是父女關係無疑,搞得朱世紳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弄錯女兒了。
但血緣親情間那種莫名地、說不出口的感覺是騙不了人的啊!
就像數月前他在醫院初見杜皓天時,就有一股激情湧上心田,教他毫不懷疑,那一定是自己的外孫。
他在周問添那裡找不到漏洞,美國又不是他的地盤,最終只得含恨鎩羽而歸。
為此,朱世紳回國後還氣病了一個多星期呢!
倒是龍依,對這事的發展表現得很平靜。她本來就曉得生技研究所裡另有一對杜氏夫婦,既然對方敢冒充,就一定會有所準備。朱世紳貿然地跑去,吃了悶虧是很正常的。不過台灣和美國畢竟有一段距離,那邊的事她暫時鞭長莫及,只得知會幾個龍門的兄弟姊妹,讓他們看著先。至於後繼的處理方法……等她生產完再說吧!不過……她肚子裡那位小祖宗至今仍安安穩穩、妥妥當當地躲在她腫得像顆球的肚子裡,說不出來就不出來,真不知小祖宗想住到什麼時候?
虧得醫生先前還一直擔心她會早產,非讓她每天躺在床上養身體不可。現在可要院了吧,預產期都過去一個月了,孩子還是不肯出世,難不成想在娘親的肚子裡住到天荒地老嗎?
如今醫生反而要求龍依偶爾做一些輕微的小運動,看能不能刺激得小嬰兒早日臨盆,龍依則回以一副「我早知道」的神情。
這孩子能夠經百劫而不墮,可見福大命大,沒那麼容易完蛋的。
她一邊悠然地陪著杜皓天散步、曬太陽——她走路,他坐輪椅,一邊瞧著他灰敗的臉色。
對於兩回的手術失敗,杜皓天一直耿耿於懷。
他今年才二十一歲,以男性的平均年齡來算,倘若他的手術始終不成功的話,他約莫還要再坐上五十餘年的輪椅啊!
這教他如何受得住呢?
本來呢,他獨自一人,父母又下落不明,因此這生死一事他看得也不是太重,只覺得男子漢大丈夫,既生於世,即便下能創出一番豐功偉業,至少也要活得精采才行。倘若要他就此殘廢、一生受人照顧,那還不如早死早投胎,再來一遍可能有樂趣一些。
偏偏現在,他雖然沒有父母,卻有一對妻兒牽絆。
他一方面覺得自己活著很可能會拖累他們,二方面又怕他若不在,這一對孤兒寡母不知該如何是奸?
孩子還可以托給外公,憑著朱家的勢力,要好好照顧妥一個寶寶應該不是難事。
但龍依……這女人的性子既倔又難纏,心似荒漠,波瀾不興,總不將自己的生死放在眼裡,若真放她自己一個人,想必不用多久,他們就可以在黃泉底下相逢,快樂地攜手做一對鬼夫妻了。
嗯……仔細想想,那也未嘗不好。
在他的觀念裡,人間、陰間,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所以做人間夫妻和鬼夫妻自然沒什麼兩樣嘍!
不過……
龍依會肯下陰間嗎?
照他對她的瞭解,她之所以活著,就只是單純地生存,沒有太大的慾望,也沒有太多的夢想。
也許是自幼的生活環境使然吧,她的求生是一種本能,並非因為她對生命有所留戀。
因此更大的可能性是,這女人將自己的小命給玩掉後,就直接放給它灰飛煙滅,換句話說就是——自己去找個魂飛魄散的方法消亡於天地間了!
他若是傻傻呆呆地候在黃泉等她,只怕等到地老天荒,也是等不到人的。
他不能、也放不下她啊!可惡!
就在杜皓天愁腸百結,煩惱頻頻的時候,龍依忽然拉拉他的袖子。
「幹什麼?」他帶著幾分惡氣問。不是故意的,只是心情太差。
她正努力轉著腦袋,感受腹部的抽疼。不知道這是不是就叫做陣痛?
她分辨不出來。別怪她笨,這懷孕生子總是第一遭,少了些經驗,因此就算出了點錯,也是很正常的嘛!
杜皓天久久不聞她回話,更沒好氣。「妳倒是說話啊!沒事拉我做什麼?」
「嗯……」她沉吟了一會兒。這麼久都沒再感到抽疼,應該不是陣痛才對。
「沒事。」她話才剛說完,就感到一股溫熱的水液沿著大腿根部一路流下去,而且量還不少。
那液體不是紅色的,可見不是血。
而她敢指天發誓,她沒有偷尿尿。
那麼,結果只有一個——羊水破了。
終於可以肯定,她腹裡這個慢半拍的小傢伙想誕生了。
「喂!」她又拉了拉他的衣袖。
「又幹麼?」他正煩惱著,別一直吵他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