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她之後,他開始覺得夜店惹人厭,酒精味令人作嘔,複雜的人際關係更讓人煩躁。老是要說些言不及義的場面話,真讓人覺得生活好空洞啊。他常會回想起那通電話裡,她神采飛揚的話語,幾乎感染到他。
她讓他開始厭惡夜生活,開始覺得自己醉生夢死了。
「你在等電話嗎?」情場老手杜英奇敏銳地察覺好友的異樣。
「不,是想打電話給人。」
無法欺騙自己,雖然她說的話總是讓人覺得可笑,可是他還是很想聽聽她的聲音,那個叫麥雅棠的女子,的確像糖一樣讓人趨之若騖。
「你戀愛了嗎?」杜英奇嚇壞,這幾天不曾見他跟哪個女人出雙入對,哪來戀愛對像?
「沒有,只是有個女人讓我覺得滿有趣。」想起她,他不自覺嘴角微揚。
「是誰是誰是誰?!」竟可以讓孔晨覺得有趣?
孔晨笑而不答,手機在此時也剛好響了,他走到比較安靜的角落接起電話,是媽媽賈麗人來電--
「你在幹麼?」賈麗人聲音聽起來有些歇斯底里。
「妳要幹麼?」他燃起一根煙,斜靠著牆的身形慵懶而挺拔。
「你大哥要閃電結婚了,你還問我要幹麼?!」賈麗人聲音尖銳了起來。
「他要閃電結婚又怎樣,干我屁事。」他獨樹一幟的幽默感又來了。「喔,我忘了要恭喜他,等下我有空再撥個電話,順便安慰一下未來的大嫂,她萬一孵不出蛋,不是她的問題,不需要太懊惱。」
「別鬧了好不好?我拜託你積極點,趕快找個女人結婚生孩子!」萬一人家是奉子成婚的,她幾十年來的努力不就功虧一簣了?
「媽,妳到底在擔心什麼?他們真要生,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孔晨優哉游哉吐著煙。
有一份機密的檢驗報告,花了賈麗人大把鈔票才弄到手。事實證明,孔家遺傳精蟲過少症。但這點孔晨倒是從不擔心,身為孔家一份子,他意外地身體機能一切正常。
「拜託,這我怎麼會不知道!」賈麗人一急,口無遮攔。「可是萬一他們使出我當年那招,隨便生一個,我們不就完了?就等著被掃地出門!」
孔晨瞇起眼。他不是爸爸的親生兒子這件事,雖然母子之間未曾明說,他卻早就猜到了。但直接從母親口中聽到真相,竟還是可以讓他這麼不舒服。
「我想他們不至於這麼卑鄙,也沒想到這招吧。」孔晨暗諷。「要不現在醫學這麼發達,怎麼沒人想來驗我的DNA?」
「拜託,」賈麗人冷哼。「哪有那麼容易驗到你的DNA?我為你選的車都有最高檔的安全配備,就算真撞個稀巴爛,保證你人也一定完好無缺。」
孔晨驀地抿唇,心往下沈。
他一直都知道母親的心機比一般人重,但沒想到竟到了這種不可思議的地步,原來她不是真的擔心愛開快車的兒子的安危,而是怕出意外,他有可能會被驗到DNA,然後被揭發身世之謎。
「反正你想辦法去給我搞個愛的結晶來,要結婚還是未婚生子都無所謂,我會替你安排。」
「那不是愛的結晶,那叫『做愛的結晶』。」他口氣是一貫的譏誚。
「隨便你啦!」賈麗人才沒空跟兒子鬼扯,她喀啦一聲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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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沈,天邊微微亮起,在Club混了一整晚,每個人都顯得有些疲態,攬著各自的女伴,準備到下一個戰場繼續大戰。
孔晨駛著愛車,在馬路上奔馳,天漸漸亮了,路燈仍盡職地執行任務,馬路旁好幾個清潔工開始清掃馬路,畫面有些清冷。
他沒睡意,因為聽了母親今晚的話,他懷疑起自己生存的價值。
是的,他早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孔家一份子。
父兄都是單眼皮的矮個子,他卻有著明顯的雙眼皮,父兄的長相可以說其貌不揚,他卻從小都被說漂亮。
小時候,他曾好奇地問母親,到底為什麼他跟他們長得不像,母親還很驕傲地告訴他,因為他長得像媽媽,後來漸漸大了,他不再相信母親的謊言。
他跟久未謀面的父親,根本毫無親情可言。他所擁有的,可能會在一夕之間蕩然無存,所以他竭盡所能努力揮霍。
騙不了自己,他每天其實都活在恐懼之下,真相隨時可能被揭發。
他看過一部電影,裡面有一句話很有意思:「人活在恐懼下,生不如死。」
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不再是孔二少,沒有人會再理他,失去了自幼就包圍著他的光環,他是否就什麼都不是了?
到時候,他會變成一個普通的市井小民,甚至比麥雅棠還慘。那時,他還能像地這麼樂觀知命嗎?
緩緩地,他將車停靠在路旁。
路燈由遠而近慢慢地一盞一盞熄滅,他呆在車上很久,直到曙光照進車內,他撈來手機,不假思索地撥出了一通電話。
「喂∼∼人家等你好久喔,怎麼現在才打來?好想你喔∼∼」尾音無力地拉好長。講了一整天,嗓子都啞了,嗲起來自然沒半點功力,反而不三不四。
「喂。」孔晨懶懶回應。
好幾天了,沒聽到她的聲音,她還是一樣生嫩,聲音蹩腳。可是他卻笑了,因為聽到話筒一端驚喜的笑聲,因為她說她想他,姑且不論那是不是職業問候語。
「是你?」今天才正好想到他呢。雅棠眨眨眼,有些出乎意料。
「嗯。」孔晨應著,表情溫柔。陽光穿過車窗,他的心因為她,稍微暖和了起來。
「這麼晚才打來?你不用上班嗎?」
麥雅棠看看表,七點了,人人都應該呼呼大睡的時候。除非是無業遊民或者和她一樣是特種行業,才會在這時保持清醒。
「要,待會兒我要回家沖個澡,去公司上班。」不想再這樣荒誕不經地過下去了,他決定待會兒過去公司看看。
「我待會兒也要下班了。」可以在回家睡覺前,聽到這麼迷人的聲音,她一定會作個很美麗的夢。「不過肚子好餓喔。」雅棠隨口說道。
很奇怪的,她覺得孔晨並不像客人,對她來說,他像朋友……也或者比朋友有著更重要的意義,但她目前還無法解釋為何對他特別有好感。
她有些想念他,想念上次跟他說話的愉快經驗。他還願意打給她,真讓人開心。
「我也是。」他沒考慮什麼,用未曾有過的真誠開口邀約。「要不要一起吃早餐?」
「我?」麥雅棠瞬間慌了手腳,愣了一秒,她趕緊貼著話筒說:「好。」
「給我地址,待會兒去接妳。」
她結巴地說著,他拿記事本快速記下。
掛了電話,麥雅棠俯在桌面偷偷暗爽起來。有多久沒人約她吃飯了,就算是早餐,也讓人受寵若驚。
雅棠拿出廉價粉餅在臉上撲了幾下,又把馬尾重綁了一遍,希望等一下陽光別讓她疲憊的臉色見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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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班,早上八點,外頭車流開始擁擠。
麥雅棠站在街頭左右張望,神情有些緊張地等待著,直到有輛高級名車停在她眼前。
孔晨按下車窗,微笑地向她招手,她小跑步過去,怯怯地坐上車。
從沒見過內部這麼寬敞的房車,空氣裡混雜著男性香水味和淡淡皮革味道,加上身旁有個這麼帥的男人作伴,不禁讓她呼吸困難、腦內缺氧、動作遲緩。
車子發動,孔晨湊過身幫一臉癡呆的她繫上安全帶,因為過於靠近,她本能地往後縮了縮身體。他的頭髮微長,是金城武那種爆帥的飄逸髮型,髮絲輕觸到她鼻尖,感覺癢癢的,還聞到洗髮精清爽的香味。
他也還沒睡,可是看起來卻是精神奕奕,偷瞄著他的側臉,雅棠紅了臉。
這算是約會嗎?他的臉龐線條不似從前的冷硬,他閒適自在,而她卻緊張得快要停止心跳。
人生的際遇真奇妙,一場雨,可以將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湊在一起,一通電話,可以拉近像地球兩端那麼遙遠的距離。像現在,她能在此刻坐在他車上,這也是始料未及的。
去吃早餐?
她侷促不安地看著自己光禿禿的指甲,後視鏡照出她一年沒上美容院整理的雜亂髮型,她低頭看著洗得破舊的牛仔褲,還有側背的窮酸包包。
她如果是只醜小鴨,旁邊這位男士就是天鵝……不,不能用天鵝來形容他,那對他太誣蔑了。他們兩個根本是不同品種的生物。
「妳在想什麼?」趁紅燈,孔晨打破僵局。
「只是覺得好怪喔,我們兩個人的組合真不搭。」她尷尬地吐吐舌頭。
「沒有什麼搭不搭的,妳想太多,不過是一起吃個早餐罷了。」他看穿她的不安,覺得她的想法很可愛。
他看過的美女太多太多,身材辣的、臉蛋正的、家室顯赫的、學歷讓人咋舌的,卻沒有一個會讓他願意帶她去吃早餐,就算是一夜過後,他也希望那些女人可以自己打點,不要給他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