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麥雅棠挺起胸膛。她絕不要妹妹跟她一起淪落街頭。
「盡量拖住客人,隨便妳講什麼都好。」房東太太拍拍她的肩頭。「我會特別注意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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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東太太說要特別注意她,令麥雅棠分分秒秒如坐針氈。
今天上街發小廣告,遇到雨天沒法發完,辦公桌上的電話果然像啞巴一樣,響都沒響。原本還擔心得要命,不知道電話真響了,她該講的第一句話是什麼、要用什麼口氣才算溫柔。事實證明她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枯坐了四十分鐘,電話仍然沒響過。
她惴惴不安地走去茶水間倒茶,一路上看到其他辦公室裡的同事們電話早就打得火熱,有的拿出面膜一邊敷一邊講,有的剔牙摳腳丫,還努著嘴對話筒狂撒嬌,有的拿出鏡子修眉擠青春痘,對著話筒語氣還是非常春心蕩漾……
麥雅棠看傻眼,打從心底佩服這些同事。
她很想拿起電話假裝跟客人聊天,又怕自己演技差、表情不自然,沒兩下就會被房東太太識破。所以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拿抹布擦桌、擦地板、抹牆壁,當當稱職的清潔工。
生意真是清淡啊∼∼
還好電話總算響了,她匆忙接起,還沒喂就聽到電話喀啦掛斷的聲音,她燃起的希望瞬間被冷水澆熄。
沒多久,又接到一通,她接起,用此生用過最溫柔的聲音餵了好長一聲。
對方講台語,她聽不懂但態度慇勤。
兩個人雞同鴨講半天,沒幾分鐘,失望的客人罵了句髒話掛掉,她還拿著話筒一個人傻笑。
房東太太從門外抱胸瞪她,麥雅棠尷尬地笑笑,心裡眼淚直流。
「妳這樣不行啦!」房東太太受不了,傳授秘技給她。「拿起來就要說,哎喲∼∼你終於打電話給我了,人家等你好久,好無聊喔∼∼」
穿睡袍的房東太大身軀扭成一團,上了年紀的臉頰皺紋氾濫成災,聲音竟然能嗲到讓人頭暈,不愧是這行業的翹楚!
麥雅棠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定要這樣?」
「就是要這樣!」房東太太吼。「妳沒交過男友嗎?用剛才那種聲音,留得住男人才怪。知不知道妳剛才接電話活像賣保險,只會讓男人倒胃!」
是嗎?麥雅棠懷疑,要是這樣對男友講話,不用等他走,她自己就會受不了先分手。
鈴--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劃破寂靜。
麥雅棠無奈,在房東太大凌厲的目光下,顫抖地接起電話--
「喂∼∼」努力模仿房東太太的嗲功,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豁出去了。「哎喲∼∼你怎麼現在才打來,人家等你好久了喔∼∼」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撒嬌發騷,連腳趾都蜷起來了。
很好!房東太太投以認同的眼光,雅棠暗吁了一口氣。
電話一端卻沒半點聲音,她冷汗直流,好怕又趕跑了一個男人。
嗚∼∼錢真的好歹賺哪∼∼
「你寂寞嗎?我好寂寞喔∼∼」彷彿對著空氣兀自演練,聽到電話裡自己的聲音,雅棠差點把今天晚上吃的炒麵吐出來。
「妳還滿專業的嘛。」話筒一端傳來男子低笑的醇厚嗓音。
不久前孔晨照著小廣告上的號碼撥打過去,電話通了,他馬上覺得後悔掛掉。
打色情電話這種事對他來說真的太誇張了,他是這樣一個要什麼有什麼的男人,哪會墮落到需要藉電話來自我安慰?可是在屋內晃了半天,他還是選擇按了重撥鍵。
很莫名其妙,但是他想找原因解釋,今晚自己為何會為這女人淋了一身濕。
雅棠一怔,這笑聲迅速在她腦海裡拼湊出一張臉,是送她傘的那個自大男人!
他真的打電話來了?他為什麼會打電話給她?
「你∼∼想聊些什麼呢?」不理他的挑釁,雅棠仍然盡責地賣弄風情。
「我不是會打這種電話的人,只是今晚真的很無聊。」他低低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十分有磁性。
「無聊的話,就打電話跟我聊啊∼∼」腦袋一片空白的雅棠只能牛頭不對馬嘴瞎扯。
看開頭還有點樣子,房東太太稍稍放心,揚長而去。
雅棠吁了好大一口氣,肩膀立即消沈。
「打這種電話,妳一定會覺得我很怪吧?」孔晨拉開窗簾,望向天邊銀月。
她的聲音很甜美,嗲起來卻顯得生硬,雖說如此,他還是沒辦法把現在的地跟今晚撐著傘的倔強女孩搭在一起,不可否認地,這令他有些失望。
「不會很怪呀,是男人都會想打看看的吧。」如果沒有你們這些男人,我們不就餓死了?
「其實,我不喜歡講電話。」孔晨誠實地說。「我比較喜歡面對面說話,那種感覺比較真實,萬一要做什麼事,也比較方便。」
他大膽的言詞讓雅棠驀地臉紅。
有沒有搞錯?明明她才是本行,卻好像被他挑逗,這怎麼可以?
「反正你還是打來了,想聊些什麼,說吧。」麥雅棠聲音回復正常。
她直覺這男人一定不是真心要打色情電話,只是單純來鬧人的。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虛偽到得內傷呢?就算他再難對付也沒關係,她有的是耐心和時間,可以跟他慢慢「盧」。
「盧」得愈久,時間就愈長,時間愈長,業績就愈多,講什麼還不是一樣。
「妳做這行還沒做很久吧?」他拿著手機坐進沙發裡,長腿悠閒地擱在茶几上,聽到她原本的聲音,竟讓他心情愉快。
「今天第一天。」她有些哀怨的聲音。「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哎,她幹麼?幹麼跟陌生人說這個?
也許是這男人的聲音透過話筒聽來格外溫柔,溫柔到她差點要忘了他冷笑的嘴角,而覺得他是個還不錯的人。
真要算起來,這是他第二次救她了……雖然她還是搞不清楚他的意圖。
「為什麼要做這種工作?真的有比較好賺嗎?」他隨便扯著。
望向牆上的木質時鐘,時針指著一點,夜深了,但他精神算好,今晚撥打色情電話的這個行為對他來說真是可笑,可笑到他都快瞧不起自己。
要有人知道孔二少無聊到打色情電話,可能會笑到滿地打滾吧。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幹麼盡聊她的事?她的生活乏善可陳好嗎?
「妳的生活很困難?」孔晨好奇地間道。他可不是一時大發慈悲,只是單純好奇。
「有一點點困難。」事實上算是窮途末路了。雅棠忍不住道:「先生,我現在總算相信你真的很無聊了。」
換來孔晨哈哈大笑。
兩個人開始瞎扯,扯天氣扯政治,扯今年最流行的日本小臉妝、減肥,和一些不算深入的兩性話題,但沒一句是關於情色的。雖然覺得詭異,但想到業績,她還是很努力地扯。而這位先生也真能胡扯,一點也不像他說的不喜歡講電話。
不過,氣氛出奇融洽。
「我叫孔晨。」他想到什麼似的。「妳呢?」
「麥雅棠。」不小心脫口而出,她好懊惱。做這行誰敢用真名?她太老實了,才會一路被他牽著走。
「麥芽糖?好可愛的名字。」他輕笑,跟她說話格外輕鬆。
也許是因為她不知道孔晨這兩個字代表什麼意思,她不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不瞭解他的背景,他可以不用掩飾些什麼。
「但人不怎麼可愛。」她的人生也下怎麼可愛。「我爸爸取的,因為我媽愛吃甜食。」
「不,妳很可愛。」孔晨又笑,誰會做色情電話這行還講得出「職業不分貴賤」這種話?不是太天真就是個白癡。
他突來的讚賞,讓她一下子慌了,亂了心跳。他是真心稱讚,還是在說風涼話?這樣一個男人何必打這麼昂貴的電話來取悅她?雅棠愈想心裡愈毛。
「妳為什麼會相信職業不分貴賤?」他突然認真問道。
「嗯……」雅棠很認真地想了想。「因為我覺得每個人存在這世上都有他的使命,你想想,如果你今天有一雙很昂貴的鞋,結果鞋跟磨損了,難道不用找修鞋工處理嗎?修鞋子雖然好像不怎麼高尚,但是如果沒有他,鞋再昂貴,壞了也沒用,不是嗎?」
「那如果說,我讓妳選擇,一個企業總裁,和一個垃圾清潔工,妳會想嫁哪一種男人?」
「當然想嫁企業總裁啊,誰不想當米蟲?」她不假思索地回道。
看吧,每個人都一樣,人往高處爬,職業不分貴賤不過是屁話,那只是沒前途的人用來安慰自己的話罷了。現代人誰不是往錢看?有錢說話才大聲,沒錢的人只能選擇卑躬屈膝、仰賴他人鼻息度日而已。孔晨不屑地想著。
「不過……如果那個垃圾清潔工能讓我覺得快樂,我應該會選擇他吧。」
孔晨怔然,天花板上的水晶燈光芒耀眼,他頭一次覺得如此炫目,他彷彿看見麥雅棠臉龐迸發的光芒,比水晶燈更燦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