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聽不清他的低喃,言芷若想也知道肯定是對她不滿的嘀咕。
裝作不在意,她對歐孟恩道:「抱歉,不陪大哥你們聊了,我還要拿書還我同學。」羅雅婷前天借她的數學作業本和筆記急著要用。「對了,請大哥告訴伯……告訴爸媽,要他們不用擔心,我過得很好。」
語畢,她再點個頭,開門離去。
盯著打開又闔上的門扉,歐仲擎心中有道起伏波紋。他和大哥以及季凱的所有對話她全聽見了,所以她才會告訴大哥他對她很好的違心之論,讓他免受父母的叨念,藉此回報他逼不得已娶她的一點小恩惠?
「若夠體貼,你就該送她出門。」歐家老大拋來頗有微辭的批評。
「你那麼體貼為什麼不送?」調轉向他的視線足以射穿人。這個笨大哥沒瞧見她連再見都沒跟他說,他做啥自討沒趣送她。
「她是你老婆。」這小子究竟有沒有身為人家老公的自覺?
噢,該死的!他痛恨這句話,讓他平白多條小辮子給人扯住,削減他理直氣壯回駁的氣勢。
「二哥,你跟小嫂子分房睡嗎?」歐季凱猛然迸出一句,他沒忽略剛才言芷若是從客房走出來。
「你對我和芷若的床第之私有興趣?」歐仲擎說得咬牙切齒,大有他再多吐半個字就揍昏他的意圖。
他嚇得躲到自家老大身後,「我只是隨便問問。」他很好奇嘛!
歐孟恩不敢恭維的橫睨他,不聰明也要看時機,仲擎與芷若結婚的情況特殊,即使兩人分房睡也很正常,問這無疑是自討罵挨。
他將話岔開,救白目小弟一馬,「爸說美國分公司最近生意繁忙,他和媽要在那兒待比預期久的時間,之後再到英國看叔慈,這一逗留也許要兩、三個月,他們希望你好好待芷若,別讓他們覺得對不起言叔。」
叔慈是歐家唯一的女兒,排行老三,去年嫁至英國。這次歐仲擎結婚,大伙並沒通知她,畢竟這樁婚姻屬於特例,大肆張揚或慎重其事的要妹妹從國外趕回,只怕他不高興的又變臉,反悔不娶言芷若。
「爸媽就只介意對不起救命恩人,完全不擔心他們的兒子被逼瘋。」真懷疑他是不是爸媽親生的。
「我覺得就算會被逼瘋,也應該是小嫂子。」歐季凱粗線條的插起嘴,「她也是被逼才這麼早結婚,何況她還被算命師卜出那麼不吉利的卦,說不定她心裡其實很害怕算命師提供的結婚方法無效,自己活不過十八呢!」
「季凱,別胡說。」歐孟恩暗向他使眼色,他們是奉命來瞭解小倆口的相處情形,可不是來製造問題。
沒回嘴,歐仲擎心裡的震撼不小,他從未想過弟弟說的問題,也從未聽芷若提過。她是這麼想的嗎?將所有惶恐藏在心裡面?
直至兩位手足離開,他仍杵在原地,心思盤旋——那個已經與他共同生活一星期的小妻子,心裡真烙著如季凱所說的疙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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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言家,一股熟悉的冷清感襲向言芷若。
這間二十幾坪的公寓比起歐仲擎的住處小了許多,但對往常只有一個人住的她而言,卻大得空洞了些。
她會回來的最大目的,無非是想讓歐仲擎有透氣的空間。這禮拜他早、晚都要見到她,大概很心煩吧?難得的週末假日,她似乎該將原就屬於他的天地還給他。
走進自己的房間,她打開窗子,讓涼柔的秋風吹入一室清爽。
盤腿坐上床鋪,她由枕下抽出一本有著淡綠表皮的素描本,若有所思的盯著封面好一會,纖長手指緩緩掀開它。
一張青春俊秀的少年面龐映入她的眼,背景是棵枝葉茂盛的老榕樹。
伸指撫著畫裡俊爾少年的清俊面頰,言芷若不由低逸一聲沉重的歎息。原本遠在天涯的人如今近在咫尺,這周天天與她同榻而眠,為何他們的距離反而比天涯遙遠?
沒有錯,畫裡的少年正是歐仲擎。
這是埋藏她心裡多久的秘密了?凝視畫裡容顏,她的神思飄恍起來,彷彿回到七年前——
「張媽,這棵樹好大哦!」第一次來到平時在她家當管家兼保母的張媽家,她直教後院一棵比五百萬大傘大好幾倍的榕樹吸引住視線。
「這是棵已經一百年的老榕樹,張媽的奶奶曾說過,七夕七點的雨夜若在這棵樹下相遇的男女,將成為彼此的真愛。」張媽胖胖的臉上笑咪咪的。
「彼此的真愛?」蝦米碗糕?
「就是成為互相最喜歡的人。」
「噢。那七夕七點的雨夜呢?」
「情人節就叫七夕……哎,就是今天哩!再過幾分鐘就七點了,今天一整天的雨也忽下忽停,不過那個傳說雖然很美,可是我好像也沒聽過有關傳說成真的真實故事啦。」她揮了揮手,表示不把傳說當真。「若若,你先待在這裡,張媽到前院關雞捨。」
張媽講了一大串後先行離去,言芷若望著院裡的老榕樹,悄悄打開門進到後院,想近看這棵聽起來很神奇的大樹。
紛飛的雨絲迎面撲落,涼涼癢癢,有點新奇的感覺。
正當她走至老榕樹下,突地傳來砰、砰砰的奇異彈跳聲,嚇得她跌趴在地,小臉朝下,沾了滿臉泥濘。
就在這時,一顆圓圓的物品滑到她手邊,她抬頭,發現是顆籃球,兩隻小手疑惑的捧起不知打哪兒來的球,一道聲音劃過她耳畔——
「不好意思,你手上那顆球是我的。」
仰起頭,她看見一位瘦瘦高高,模樣相當好看的大哥哥。
張媽廚房裡的咕咕鐘在這時傳來七點整的咕叫聲。
少年嚇一跳,他不過邊走邊玩籃球,一不小心球彈入路邊圍牆內,他翻牆而入尋找,豈知竟撞見個只露出兩顆圓溜大眼的骯髒小鬼。
「你……是人吧?」他暗作深呼吸後問。他是好人,若真遇鬼也不用怕。
「我是啊。」一全身沾滿泥濘的小身子由地上爬起,好心的把籃球遞還他,「你是張媽家的小孩嗎?」她沒見過他。
「不是。」這很像鬼的小傢伙在問啥奇怪問題。「謝謝你撿到我的球,這手帕給你擦臉,拜拜。」
灑脫的旋身,他俐落的攀爬過矮牆,循著來時路回家,留下她抓著他給的手帕,靜站在百年老榕樹下,眺看他消失的方向,許久許久……
遠揚的思緒幽然歸位,言芷若手上多了條淡藍色手帕。
她一直將它收藏得很妥當,就放在素描本內頁的封套裡。教她折疊得方方正正的手帕右下角,用深藍色的繡線工整的繡著「仲擎」兩個字。
當年的她不知他的姓名,遂將手帕上頭的繡字當成他的名字,下意某次與父親前往朋友家拜訪,竟意外看見那個在七夕雨夜與她相遇的男孩子。
他沒發現她,當時他正要出門,她聽見庭院外有人喊他歐仲擎。
不可思議的,這三個字像烙鐵般深印她心裡,他俊逸的影像亦深植她腦海,透過她與生俱來的繪畫天份,素描於本子上。
儘管後來她沒再見過他,她和爸也由台南搬到台北,但她始終記得他,直到這次她被卜算出命中有劫,命運之輪才又將他們牽連一起。
她得承認,原先自己並不同意爸依算命師指示,在她十八歲前將她嫁掉,而是當她聽到爸和歐家聯絡,得知要娶她的是歐仲擎,才不再反對。
無法否認,她是喜歡他的。七年來,隨著歲月的更迭,那份沒有道理的思念早已堆砌成難以言喻的愛意。
豈料,她錯了。他壓根不認得她,而且是萬般不得已才娶了她。
七年前他只瞧見她一臉的泥巴,只怕連她長什麼樣都不知道,七年後他不識得她也是理所當然,但她以為他的不情願經過與她的相處,會慢慢教情願取代,可惜這些日子以來,他們的生活完全找不到新婚夫妻該有的恩愛,今天他大哥和弟弟來找他,他不就毫不掩飾的抱怨這場束縛他的婚姻。
張媽不是說在七夕七點的雨夜,在她家院裡那棵老榕樹下相遇的男女,將成為彼此的真愛?為何仲擎半點也不喜歡她?
傳說只是傳說,僅只騙人而已,可是她的心早為他陷落,偏又無法對他坦白,怕招來他的訕笑,她該怎麼辦?
「唉!」無措沉歎,她取下背包拿出2B鉛筆,專心於素描本上作畫,每一筆皆是清楚鐫刻她記憶中,屬於他的稜線。
就再不死心的給自己一段時間吧!也許過些時候會有奇跡降臨,她名義上的老公會喜歡上她。即便僅有一丁點,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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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仲擎醒在一聲刺耳的雷聲裡,由沙發翻坐而起。
下雨了,他何時在椅子上睡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