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他持續不斷以姓名轟炸她耳膜,害得水藍在下了公車後,耳中仍殘留著他低沉感性的嗓音。他當真以為她腦子有毛病呀?要那樣折磨她耳朵,用這法子逼她死背他名字!她就偏不遂他心願的徹底忘個夠,偏偏——這樣還能忘記,她腦袋就真的出問題了。
她彎進巷子,腳步隨著家的逐漸接近而輕快不少,包太太屋中的燈光無疑對她是一種有情的招喚,她迫不及待要去按響包家門鈴,接她的小水柔了!此時,有輛轎車自身後駛近,車燈照得道路頓時光亮了起來,水藍很自然的往右邊靠去,車子超越她,停靠在前面的路旁,有個男人熄火下了車。不知道是第六感,或某種因素所致,水藍隨意一瞄,呆楞住了!怎麼又是他呢?!她認為此生不會再見到的人!
雷遠鎖上車門,在一股莫名的驅使下,他轉頭向右望去,笑容立即在他既驚且喜的面容上綻放。他歡悅的呼叫,聲音中飽含興奮:
「真巧,又在這兒遇見你!」
「你竟為了送我回家追到『風停閣』來!」她驚異,不可置信。
「風停閣?我怎麼從沒注意這兒的稱號?」雷遠在路燈照射下始見著那塊懸掛牆上的古雅木牌。
「少裝了,你其實是跟蹤我才到這兒的!」她怒火騰升。
「我是要送你回家,不過你拒絕了,記得嗎?」他提醒她。
「那你能解釋為何你會出現在這裡?來找朋友?」她譏諷地逼問。
「我沒有朋友住這兒。」他聳肩,挑明的說了。
「我早知道!」她輕視他不高明的笨伎倆。「那你可以走了!」她下逐客令。
「走?!」他皺眉,對這字陌生得很。「去哪?」
「這是我家,你已經追查到了,不該走嗎?」
「你家?!」他好笑的。「這幢公寓只住著你一戶嗎?」
「你?……」
「我也住在這兒,三樓。」能與她同寓而居,真是太巧了!他讚歎生命中的各種奇跡。
「三樓?!水柔說隔壁新搬來的雷叔叔——就是你!」她更驚異了!天下事未免太巧了,不該巧合的湊巧。
「水藍,水柔,」他叫喚她倆的名字,腦中乍晌水柔曾對他說的:我和媽媽住在一起!這麼說,她們兩位「水」佳人是——「她是你女兒?!」
水藍沒有回答。只因在這局勢下突遇他,她也慌亂的傻了!但為何會這樣彷徨無措呢?在一個仍屬陌生的陌生人面前……
第三章
深沉的夜幕籠罩大地,天邊的月亮正高潔的發出銀白色月光,關懷的照進一戶緊閉的落地長窗裡,沉寂的室內默然無語,是歸人已眠嗎?不,在月色照不到的沙發上,有個人正製造了一屋濃霧,噴灑了一屋煙氣,卻仍不罷休的持續不斷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直到整個煙灰缸堆滿煙蒂始止。這人是誰?他有何煩瑣心事困坐愁城呢?是!他是雷遠,擁抱一屋孤寂的雷遠。
黑暗中的他,看來默語凝思,沉靜平穩,這是他的外表;內心裡,卻如潮水澎湃!從沒經歷過這樣酸澀的心情,未嘗體會這般難以描繪的感受,他甚至解釋不出個所以然來!唯一明白的,是他清楚這所有的愁煩究竟是為誰,那困擾了他腦海許多天,為解她名而煞費苦思的女子——水藍。
自從那日在「華亞」偶撞她後,當晚他回到「雷宅」,關上房門首件事便是抽出紙筆,記錄他背誦一下午、刻印心坎的兩句隱語:
「薰風乍起風落水,倒映天邊一抹藍。」
望著這兩行字,他琢磨出「水藍」這如詩如夢的名字,甚至愛上那詩樣迷離的女孩。
再次見到她,是個偶然,他完全沒料到竟不在他安排下遇著她;他本想設計個更好的局面,好令她驚愕。不過,既然碰到了,自然不能裝作不相識的放她離去,否則,豈不太辜負了他的思盼之意?!
在她慍氣怒瞪的時候,他嘗盡了一解愛慕的心願,趁興把她看個夠,讓她的身影深深烙印他腦海,永誌不忘。誰料,她竟不記得他,不但出爾反爾爽了約,連他上回刻意透露的名字亦一併忘卻。坦白說,他男性自尊受到了很嚴重的打擊,他男性魅力也受到很大的考驗,他甚至懷疑從前圍繞他身邊望之嫌煩的眾多佳麗,為的只是他良好的家世背景,豐厚的學識教養,抑是專為他俊朗的外表、挺拔的豪氣著迷,不克自拔?為何糾纏他的女人不要,偏惦念毫不鍾情於他的她呢?
幸好,由她回眸一笑的慧黠眼神中,他料到她絲毫無意赴約,他也不做冤大頭,尾隨她之後亦回返辦公室洽辦公務。只是,他一直心有旁鶩,不時把眼光投往窗外,注視樓下可有她姍姍來遲的倩影,這也算等了一下午嘛!五點半,他臨時接到一通電話,以致衝出公司左顧右盼才找到前方的她。他慌忙大步追趕上,更好玩的事發生了,她壓根不記得他了,還誤認是某個無聊分子前來搭訕。拒絕與他共進晚餐,更找借口不准送她回家……這些他都認了,很識時務的先行告退,他瞭解追求女孩子不能操之過急,以後有的是時間。怎知,他開車回家,她竟誤解他懷有企圖、居心不良,這話從何說起啊!她住的地方別人就不許住嗎?這未免太霸道了吧?
他雖這麼暗忖,但當時內心仍是雀躍異常,心跳加速,畢竟同處而居,機緣更增,她以後總不好嚴拒他專人接送的誠心邀約吧?就在他處於極致興奮中,水柔的存在幻滅了他精心構築的遠景,摧毀了他的鬥志。
是上天在開他玩笑嗎?他等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尋覓到唯一能真正撼動他情感,令他心儀的好,卻發現對方非但已育有一女,還可能有一段極不尋常的過往!不能怪他這麼想,也不能責備他面臨這事的遲疑態度,人性終究是自私的,何況是他家族的富家門第,傳統觀念之根深蒂固實難兩相抗衡。他們或許能接受她出身的平凡,卻絕不可能接納她已有女兒的事實,哪怕水柔長得再靈慧可人、清麗甜美!
他懊惱的歎口氣,又燃了根煙,在暗夜裡吐吶著。古人的「想」字用得好,相由心生,一個人的容顏始終在心上浮現,不是「想」是什麼呢?而他,心靈盤據著她的身影,揮之不去。才這麼短短的時日,她竟然已具力量地左右了他的意志,若再相處下去,他又有何把握能毫不受她影響呢?趁還能抽身時及早退出吧!況且,她本身複雜的背景更阻止他腳步前進……
那麼,他究竟該拿她怎麼辦呢?不見她、躲開她,她禁錮他心靈的影子就真能完全抹煞嗎?
他把那顆沉重的腦袋往後仰,抵住背墊頂,傷郁的閉緊了眼睛,以手指分按著兩邊太陽穴。是,這是他今夜心思煩鬱的地方,他不知應當怎麼做,狂跳的心才能平息下來,奔騰的情愫才能就此停歇。也許,他對她放下的情感比他預料的還多,不然,為何當他想結束的當口,竟令他這般痛苦難當?他該想清楚的,不應這麼盲目地便投下感情,但事到如今,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徒添煩惱罷了!
他坐直身子,伸手捻熄了煙蒂。他明白,要他放棄水藍是不可能的事,他這人秉性固執,不做情侶,至少能做朋友吧?明天起,他會試著以朋友的立場去接近她、關心她。到底,她是目前為止唯一令他心動的女人,而水柔,又是那樣一個無憂快活的小女孩,他不願放棄她們母女倆,一個也不願!將愛情昇華為友誼,或者已是現今最佳的解決辦法了。他伸個懶腰,起身走往臥室。
腦子一想通,煩慮的事就不再是問題了。甚至,他也不去擔憂未來了,因為老天爺自會代他安排人生的未知數。煩惱的事,如果不是煩惱能解決的,又何需去煩惱呢?他終於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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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處理一半的業務,水藍從桌案中抬起頭,環顧著辦公室。
今早,她帶水柔走出門,很湊巧的,雷遠也同時走出來。見到她倆,他愉快的先行打招呼,水藍不得已,只好勉強點個頭,水柔卻和他似交情甚篤的一路攀談下了樓。托付包太太后,他禮貌的表示願送她一程,自然,她亦禮貌的回拒了他。
似早料到般,雷遠好風度的轉身離去,不死纏爛打的惹人煩厭。水藍眼見他開車出了巷口,才慢吞吞的踱步踏在晨光鋪設的道路,徐緩前進。不料,在公司門口,又那麼巧的碰見他了。她狐疑滿胸,先走一步的他怎會和她一同抵達?又怎會在同一間公司巧遇?嚴詞質問他,他的答覆是:「這公司只有你一位職員嗎?」然後取笑似地灑脫推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