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應該很久沒有笑過了吧?」打從進臥房起,孟紫石便不再稱呼田仲騏田總裁,也不再尊稱他您,此刻他們是單純的醫生和病患的關係。
「怎麼?現在做醫生的也要學會幫病人看相了!」田仲騏鄙夷的睨著他。「來呀!你再幫我多分析一點,讓我見識一下你的道行究竟有多深。」
原本以為孟紫石應該會生氣的,他卻回給田仲騏一個無所謂的笑容。
「我們來打個賭如何?」他一邊輕輕的晃動手中的水晶鏈子,一邊狀似無意的低聲說道:「看看我今天能否讓你睡個好覺。」
「好啊!我賭一萬元你辦不到!」田仲騏絲毫不猶豫的開出賭注金額。
「才一萬,聽起來多不刺激啊!」孟紫石給了田仲騏一臉「你也太小氣了」的不屑表情。
被他這麼一激,田仲騏馬上在賭金的尾數上多加個零。「十萬!」
「這還差不多。」孟紫石滿意的點點頭。隨著他的動作,他手上的水晶鏈子開始加大它的擺動幅度。「對了!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孟紫石話題一轉,便又回到他之前的話題。
這一次,田仲騏倒是很坦白的直接回答。
「沒錯!我是很久沒笑了。」
「為什麼?」
「因為沒發生什麼值得我笑的事情。」他冷冷的回答。「等等……」田仲驗突然察覺到什麼事情,立刻開口反問孟紫石。「我笑與不笑,跟醫治我的失眠症有關係嗎?」
「這跟醫治你的失眠症是沒有太大的關係……不過,這跟我接下來要問的事情,卻有很大的關係。」
孟紫石的回答,果然引起田仲騏的好奇心。
「你還想問什麼?」
「我想問你……你想不想做一個有笑容的夢?」
一個有笑容的夢?瞧他講的好像他已經十分確定能讓他睡著似的。
田仲騏不屑的冷嗤一聲。「你不會覺得你的問題有些奇怪嗎?你好像在暗示你能支配我所做的夢境。」
「或許是吧,」孟紫石淡淡的笑答,不給予他直接的答案。「不過,那又何妨呢?縱使我不能順利讓你入睡,但至少你可以開始在腦海裡回想之前一些快樂的時光,聊勝於無,不是嗎?」
忘了和孟紫石的對立,不知怎麼的,田仲騏竟然真的開始在回憶他的過去,是否曾經有過什麼笑容、甜蜜,或者是幸福美好的年輕歲月……
就在他開始陷入沉思之際,一個他一直不願想起的名字,突然間乘機一躍而上——
鬱鬱!
田仲騏冷峻的表情突然一軟,而原本緊緊抿起的唇角,也微微的上揚……
「對了!就是這樣……」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微妙的變化,孟紫石慵懶的聲音彷彿隱藏著某種牽引的能力,頓時田仲騏忍不住聽從他的提示。
「慢慢的……慢慢的……閉上眼睛,想想那段美好的回憶,想想看那個人……她曾經對你說過什麼,或者你曾經跟她一起做過什麼……對!就是這樣……放鬆……放鬆……」
不知何時,孟紫石已經走到田仲騏的身邊,手上的水晶項鏈也已放到他面前搖擺。
隨著項鏈的晃動,田仲騏覺得他的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片刻,他終於疲倦的闔上眼睛,安穩地進入最深層的睡眠狀態。
「想一些快樂的事情……還有一些美好的過去……直到鬧鐘的鈴聲喚醒你……」
隨著孟紫石輕柔的嗓音,那段深植在田仲騏心中的美好回憶,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 * *
西元一九七二年九月台南
今天是全台灣高中以下學校的共同開學日。
清晨六點,田仲騏便在母親連連的叫喚聲中,不情不願的從被窩中爬起來。
「好啦好啦!我已經起床了。」
他先朝樓下大叫了一聲後,才懶洋洋的走到浴室刷牙洗臉。不過片刻,小他兩歲,一樣也得在今天開學的弟弟——田仲馭,也出現在浴室門外。
「哥!我要上廁所,你動作快一點啦!」
「催、催、催!你不會到樓下去上啊!」嘴裡雖然罵著,但是正忙著檢視自己額上痘子的田仲騏仍然打開浴室的門。「進來吧,每次都挑我在忙時才說要上廁所!」
「謝啦!」田仲馭一溜煙的衝進浴室,待解放完後,心滿意足的拿起牙刷刷牙。
刷著刷著,閒著沒事的田仲馭便開始注意起哥哥額頭上那顆紅紅的痘子,涼涼的道:「你這樣擠是沒有用的啦!」
看著哥哥擠成一副齜牙咧嘴的模樣,田仲馭漱過口後,才好心的開口勸阻。「電視報導上不是常說,不可以用手擠痘子,說手指頭上的細菌會害傷口發炎,甚至會留下疤痕。」
田仲騏從鏡子裡瞪了弟弟一眼。「你等額頭上也開始長痘子的時候再來跟我說不能用手折!你們這種還沒長過痘子的人,根本不會瞭解我現在的痛苦。」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就不要後悔!」田仲馭亂用成語,梳洗好便率先走出浴室。
不一會兒,田仲騏也跟著來到飯廳裡。「媽早!」
他朝正端著早餐上桌的母親道了聲早,拉開椅子,坐在已經開始吃起稀飯的弟弟旁邊。
此時,穿戴整齊的田父也跟著從臥房走出來。
「等一下要不要我順道送你們去上學?」田父望著正吃著早餐的兄弟倆,好心的提議著。
田仲馭馬上點頭答應,田仲騏卻猶豫了下,才推拒父親的好意。
「我想自己去上學。」
他已經是個高中生了,應該要開始學習獨立。
聽見大兒子的答覆,田父有些擔憂的探問。「你確定要自己去?」
「嗯!我已經看好公車的路線了。」說著,田仲騏朝牆上的掛鐘看了一眼,匆忙的從位子上站起。「糟了!七點五分的車子,爸媽,我先走了!時間快來不及了!」
「我看還是我載你……」
看著大兒子驚慌來去的身影,田父下意識的想要起身幫忙,隨即被一旁的田母給扯住身子。
「你不用擔心他,仲騏已經夠大了,他有能力自己去應付的。」
望著大兒子頎長挺拔的背影,再望著依舊坐在桌前埋頭吃著早餐的小兒子,田父難掩希欷吁的輕聲歎息。
是啊!仲騏真的已經長大了,他都快跟自己一般高了呢!
田母安慰的拍拍田父的手,空氣中,淡淡的傳遞著一股為人父母的憂心與驕傲。
* * *
七點五分,市區公車準時停進候車處,田仲騏踏著輕快的腳步步上載滿學生的公車中,在投下七塊錢後,他才慢慢的擠到車後,尋覓一個可供他站立的空位。
公車內窒悶的空氣和走走停停的車速,讓從未搭過公車的田仲駙感到胸口有些難受,但身邊的人仍然面不改色,似乎對這種情況他們早已習以為常。
他努力抑下胸口不舒服的感覺,但是心裡卻已經開始後悔,他幹嘛不搭父親的車上學?
他從不曉得大眾運輸工具坐起來的滋味竟是如此難受!
就在他陷入自己的思緒中,緩慢前進的公車突然來個緊急煞車,田仲騏的手一時沒抓穩,整個人冷不防就朝他左側的人身上撞去。
「哎喲!」
原本神遊在自己思緒中的郁淨悠來不及反應,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挨了身旁男孩一個拐子,頓時痛得彎腰喊疼。「好痛……」
「對不起……你沒事吧?」
話才問出口,望著女孩不及自己肩膀高的身材,田仲騏立刻發覺他自己問了蠢問題!一個不及一百六十公分高的女孩,被他這種人高馬大的人給狠狠撞到,她會沒事才怪。
看著女孩依舊疼痛難耐的模樣,田仲騏除了站在一旁擔憂的看著她之外,一時間也不知自己到底還能做些什麼。
身後一群別校的男學生,開始說一些帶有隱喻的笑話來調侃郁淨悠削瘦的身材。
「恐怕有人得把她給娶回家了!」幾名男同學湊在一起吃吃的笑道。
「說不定這麼一撞,結果就害人家『長不大』了!」另一名男同學比著自己的胸前,意有所指的揶揄。
車內立刻響起一陣哄堂大笑。
聽見此起彼落的笑聲,頓時讓原本低著頭的郁淨悠,更是羞愧的不敢抬起頭來。
見著女孩雙頰漲紅的模樣,田仲騏一時不忍,衝動的回頭,警告地瞟了男孩們一眼。
「你們不要太過分了!」
「喲!已經有人看不過去,開始要英雄救美了。」男孩們開始鼓噪。
「你們……」血氣方剛的田仲騏哪禁得起男孩們此起彼落的嘲諷,想衝上前和他們理論。
跟他同一所學校的學長們立刻拉住他勸說。
「他們只是在開玩笑,你看人家女同學也沒生氣,你那麼憤慨幹嘛!」
「但是……」田仲騏本還想幫自己辯駁些什麼,但是當他的視線一落到女孩通紅的側臉,頓時住了口,失去再爭辯的意願。
他再說下去,只會徒增女孩的困擾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