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目光精瞿的老者正注視著她,果真是曾叱吒一時的商場人物,當年仍只有耳聞,沒有見過面。
「言先生,光打量人而不開口是件很不禮貌的事,你找我只是想瞧瞧我生得什麼模樣嗎?」
「伶牙俐齒。」言慶隆嗤蔑的一哼,表示對她的善於口舌感到不耐。
「若是你嫌我的牙太利大可視若無睹,我們之間不需要有交集。」她和他原本是不同世界的人。
「你應該知道我找你來是為了什麼。」
不用太費心思考,理由只有一個。「為了你女兒。」
「沒錯,我要將最好的一切都給她,包括她想要的男人。」言慶隆的臉上流露為人父親的寵溺,柔了剛硬。
「最好的就一定適合她嗎?唐君然會是個好丈夫?」對言楚楚而言她懷疑。
人的一生追求最好的極致,通常忽視了身邊最適合的一個,貪梅、貪菊各有所好,若是混為一談只會自找苦吃,好不代表一定幸福。
退一步想,一小片自己的天空好過與別人共享廣浩的銀河,道理是相同的。
珍惜所有,放眼天下,心的寬廣可以無限延伸。
「好不好用不著你來評估,我會用一切力量剷除破壞我女兒心願的人事物。」他只在乎自己的女兒。
她輕輕的笑了,眼露同情。「你老了,你能護著她到幾時?」
「至少在我活著的時候,誰都不能傷害她。」她是他捧在手心上的寶貝。
當年難產的妻子在死前殷切叮囑他要好好照顧一雙兒女,為了他們他才忍下尾隨愛妻而去的念頭,一心要把孩子帶大。
現在在他還在的時候,就不許人欺到女兒頭上,適不適合不重要,只要她喜歡就好,這是為人父母的一點私心。
「雛鷹在學飛時,成鷹會狠心地將它們往山谷下推,如果它不學會飛行,最後會成為其他同伴的食物。」淬鏈過的寶石才會發出奪目光輝。
言慶隆陷入沉思的觀視。「你在教訓我太寵孩子,將她寵成溫室裡的小花?」
「令嬡是個活潑、可愛的女孩,我相信你把她放在對的地方她會開得更嬌艷。」好花也要好土栽。
唐君然不算是好土地,他是塊佈滿石礫的劣田,只有荊棘能生存。
「別為自己找理由,我要你離開他。」他就是要將她放在對的地方。
對君然那孩子他是有愧於心,當年的意外是他始料未及的事,因此他故意冷落他,怕見那張熟悉的臉孔來索魂,他們父子倆長得太相似了。
為了彌補他才放棄事業,在明知有心的算計下仍是一步步的將權力釋出,他知道他想為家人報仇。
可是為什麼是那人的女兒,他有一個兒子毀在她手上還不夠嗎?如今又來竄奪他女兒的依靠,他豈能束手旁觀地任由她毀滅言家的下一代。
強硬的態度不得不為,誰叫她是那人的女兒,為父償過也是應該的。
「你該去問問唐君然要不要我離開,他的固執你不會不清楚。」她想走也走不了。
以愛為囚牢,心做鎖鏈,層層困住兩個傷痕纍纍的靈魂,他們在創痛中學習治療傷口。
「你要多少錢才肯離開?」金錢一向是富人的籌碼,他用金錢買賣人格。
她很想發噱。「言先生,你多久沒走出自己的心,你以為這世界還以你為中心嗎?」
「什麼意思?」言慶隆不豫的神色略沉。
「你要掌控別人,別人要掌控你,但最後誰掌控誰?」她平靜地畫了半個弧。「是命運掌控了你。」
「你……」他很驚訝,她的睿智和冷靜超過他的想像,她不僅僅是聰明而已。
「你很愛你的兒女,不難看出你也深愛已逝的妻子,可是你看得見身邊最關心你的人嗎?」人,總是目盲。
他眉頭一皺。「你指的是誰?」
「我很可憐你,真的,你短視地看不見真正愛你的人,一味地沉溺在過去,死去的人真的比活著的人重要嗎?」這句話也是她的心聲。
鬼魂是無形的,存在於人心,誰也捕抓不到,時時啃食,翻覆。
「活著的人……」言慶隆低喃著,現任妻子唐春雪柔美的影像忽然躍入腦海,莫非……
「人要活在當下,你沒幾個二十年好過了,若不懂得珍惜,等人不在了再來遺憾就來不及了。」百年匆匆易過,難求有情寶。
「不愧是心理醫生,非常瞭解人性的弱點。」他必須佩服眼前女子的智慧。
他的妻子的確是個好女人,嫁給他二十一年不求他一句愛憐,默默地照顧兩個非己出的孩子視同親生,甚至不怪他不肯再和她生個小孩。
這些年來她總是不斷為這個家付出,恬柔的笑容始終照拂家裡的每一個人,安然地打點好一切不讓他操心,他甚至不曾聽她有過怨言。
與前妻的愛戀是轟轟烈烈,刻骨銘心,深到他至今仍然無法忘懷兩人相愛的日子。
但是,春雪的溫柔就如同她的名字,春天的融雪一點一滴融入他的心窩,不知不覺彙集成一條小溪河,細水長流地灌溉他自以為貧瘠的心田。
終其一生他認為自己不會再愛上人,沒想到被她一語點醒,原來死去的心早已復活,任由習慣而習慣不去深思。
看來,他又多愧負一人。
「看多了生離死別,我比較容易惜福罷了,而你的過去過得太順暢才會禁不得挫折。」回憶是用來回憶而非製造鬼魅。
言慶隆幽然的望向遠方。「你真的不願放棄君然那孩子嗎?」
「不是放不放棄,而是欠他的債尚未還清,我也走不了。」她黯然的一笑。
「你不覺得豐苦呀!你們根本不應該在一起。」債,他也有一份。
「知道是一回事,但是人總是放不開,相信你也明瞭黑家與唐家的恩怨是一筆糊塗的爛債。」收也不是,不收也為難。
他的掙扎她看得見,可是她的取捨又誰看見了,兩個都是她所愛的人。
他比她更清楚,不過……「一億夠不夠,我指的是美金。」
「留著養老吧!言先生,我若敢開口,唐君然十億美金也會立刻匯進我的帳戶。」並非炫耀,她只是點明事端。
鍾愛艷事件過後,他發現她明顯的沉默和不愛笑,每天總會極力地找話題逗她開心,希望將兩人的關係拉回初期相識的溫馨。
以前由她扮演救贖天使散播陽光和歡笑,現在是他搶了贖罪天使的角色,生怕她離開地變本加厲對她好,好到她會心虛。
至於那筆債討不討沒人再提起,鴕鳥似地埋在沙堆裡,等待看濁水是否會變清,魚現石淨。
「你說他愛上仇人之女?」怒意浮上言慶隆的臉,不可遏止地漲滿全身。
黑玫兒微笑地朝他一頷首。「愛不愛是我們的事,幸會了,言先生。」
原來鴻門宴也不過如此,太令人失望了。
轉個身,她不理會氣急敗壞的吼喊,帶著一身陽光氣息走出言家。
今天的天空很藍,藍得讓人想去海邊吹風,沙灘的貝殼正發出呼喚聲,沙呼沙呼地說著:快樂,快樂,快樂……
一雙細白柔荑搭上言慶隆的肩膀,力道適中的揉捏他僵硬的肌肉,他心口為之一動,一手覆上一直以來為他守候的溫柔纖指。
「春雪,我錯了嗎?」被他遺忘的妻。
唐春雪一如以往的輕柔。「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只是愛他一時,無法護他一生。」
「我有沒有告訴你,你是我最重要的妻子。」沒了她,他會過得更下快樂。
「老夫老妻了,還說這些幹什麼。」在她臉上浮起兩朵少女般的羞澀。
不說就真的來下及了,他們都老了。「我愛你的心絕不下於秋宜。」
秋宜是他前妻的名字,段秋宜。
「慶隆……」眼眶一紅,唐春雪環著丈夫的肩低泣。
「是我不好,讓你受委屈了。」他拍拍妻子說著遲來的道歉。
一陣晚來的春風吹過,黃昏的天空也有一片詩意,在兩人心中。
第九章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就不能放棄報仇的念頭?為什麼你狠得下心傷害她?你還是人嗎?你配當個人嗎?為什麼你不懂得珍惜……為什麼……」
無數的為什麼出自一個衝進急診室的陌生男子口中,落下的拳頭如紛飛的雨,比當事人的親友還要憤怒、激動的重擊不還手的男人。
「先生,你冷靜一點,這裡是醫院,請你不要妨礙病人的安寧。」
醫護人員的勸阻喚回他一絲絲理智,眼眶佈滿紅絲憔悴不堪,雙手拎起另一名男人的衣領低咆著。
「你知不知道她是我最愛的人?為了你我遠走他鄉放棄了她,可是你對她做了 什麼?血債一定要血還嗎?愛不能化解你心裡的仇恨……」
「她是你最愛的人……」哽咽的狂吼聲讓視線失焦的唐君然心有了一絲波動。怎麼會是他? 「玫兒是那麼美好的女孩,她像是最耀目的一抹陽光,而你卻狠心的扼殺她純淨生命,你怎麼能……怎麼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