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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頁     宋思樵

  然後,在身心俱疲、淚已乾枯的情況下,夏筠柔捧著支離破碎的心,倉皇地邁著鉛重的步履走下陽明山公墓,走出了莫凡毅和彭鈞達繾綣而哀痛斷魂的注目外!

  莫凡毅輕輕撫摸著彭鈞達的墓碑,含著滿眶淒楚的淚水,眼睜睜地看著夏筠柔走出他的視線外,走出他的生命中,他悲慟地發出一聲空洞而比痛苦還要痛苦千萬倍的歎息!

  九年前,他的肉體埋葬於斯,九年後,他的心也跟著埋葬於此,對於上蒼的慈悲和殘酷,他真的是不知道應該感恩還是怨恨?

  他真的是不知道——

  好幾天過去了,隨著婚期的日漸迫近,夏筠柔消瘦憔悴得更厲害了。

  那張清靈秀致的臉龐瘦得楚楚可憐,只剩下一雙大眼睛,而那纖細單薄的身軀更是柔弱娉婷不盈一握得像個風吹就倒的西施美人。

  她的眼睛常常望著天空深思,然後,愁眉深鎖地發出心事重重的歎息。

  這一切看在湯仲凱這個急著做新郎官的人眼裡,實在是一種沉重的打擊,更是一種集掃興和痛苦於一身的折磨。

  這是一個準備挽著他的手走進禮堂的待嫁新娘嗎?那漾著悲愁的眼眸,那深陷的雙頰,那急遽消瘦,令人心疼和擔憂的身子,還有那不時傳進耳畔的歎息聲,時時都絞痛了他的心。

  就在這樣難堪和深深的折磨中,湯仲凱變得出奇沉默而暴躁不安,他試圖用工作來麻痺自己,用忙碌來閃避那一天比一天更令他焦灼而深覺悲哀的痛苦。

  然而在這天傍晚,他興致勃勃地陪夏筠柔一塊赴新房看剛完成的裝潢設計時,她那隨意而強顏歡笑的神態激怒了他,他忍不住粗聲喊道:

  「筠柔,你能不能稍微重視一下我的感覺?」

  夏筠柔只是睜大眼睛茫然又驚愕地瞅著他不發一言。

  「筠柔,你知道嗎?你一聲又一聲不絕於耳的『隨便』、『你喜歡就好』,聽在我耳朵裡是什麼樣的滋味嗎?你根本是言不由衷,身不自已,你壓根不想嫁給我,你只是……免費自己在應付我,對不對?」湯仲凱憤懣地望著她說。

  「湯大哥,我並不是故意的……」夏筠柔祈諒地說。

  「對,你不是故意的,所以才顯得更真實。」他深抽了一口氣,悶悶地咬牙問她,「筠柔,我問你,你愛我嗎?」

  夏筠柔遲疑地垂下頭咬著唇,「我……」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

  湯仲凱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他的心緊緊抽痛著,然後,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看到的是一張柔弱蒼白、充滿祈求而泛著點點淚光的臉龐。

  他倏然鬆開手,發出一聲頹然的歎息,眼底有一片好深沉的疲倦。「罷了,凡事不能強求,筠柔,我們解除婚約吧!」

  「湯大哥!」夏筠柔含淚輕喊道。

  湯仲凱伸手阻止她,苦笑道:「什麼都不必說了,我不怪你,感情的事的確是勉強不來的,原來,我娶你,是希望把快樂帶給你,想細心呵護、照顧你一輩子,自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在你冷漠美麗的臉上讀到了你的寂寞和脆弱,於是不能自己地產生了一股強烈想要保護你的慾望,想撫去你滿心的淒苦和傷痕,為你遮擋一切風霜雨雪,結果……」他淒愴地乾笑一聲,「結果不僅始終贏不回你的芳心,還弄得你如此憔悴而落落寡歡的……」

  「湯大哥,我真的很抱歉……」夏筠柔語音哽咽地說,愧疚之情溢於形容。

  湯仲凱掏出手帕輕輕為她擦拭淚痕,勉強擠出一絲釋懷的笑容。

  「別哭了,只不過是失戀而已,我還是做你的湯大哥好了。」

  「我……」

  湯仲凱拍拍她的肩膀,「好了,什麼都不必說了,去找莫凡毅吧!他前天晚上來找過我,要求我好好待你,並很慷慨多簽了一份訂單作為我們的結婚賀禮,據悉,他將搭明天中午的收音機返回美國,你趕快去飯店找他吧!」

  夏筠柔一臉動容又慚愧莫已地深深凝視著他,一時噎凝無語。

  湯仲凱見她猶豫不決地呆在原地,不禁搖頭輕斥道:

  「還不快去,難道你想讓莫凡毅含恨離開台灣嗎?你有多少個五年可以蹉跎?」

  夏筠柔聞言這才慌忙擦拭淚痕,破涕為笑地跑向門口,隨即又難除憂心地回過頭望著湯仲凱,幽幽然地說:

  「那……你呢?」

  「我……」湯仲凱聳聳肩,半真半假、自我解嘲地說:「我跑了新娘子,就讓莫凡毅陪我一個好了。」

  夏筠柔這才安心地放下心頭的千斤巨石,開門翩翩然地離去。

  當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湯仲凱依依難捨地收回視線,清亮有神的眼眸裡不能自己地浮現出一絲閃耀的淚光,而他的心也隨著夏筠柔而飄然遠去了。

  尾聲

  莫凡毅坐在飯店房間的書桌前看著他一時傷懷而執筆寫下的一首七言絕句:

  畢生繁華看得清

  短似朝露如夢境

  唯有情字難堪破

  吹皺春池擾心驚

  唉!往事如煙,夢裡千尋百轉也只是徒增相思縈繞的惆悵和悲楚而已。

  明天,他將搭機離去返回紐約,也許這一去就不會再回來了,這裡留有太多令他不堪回首、不勝咀嚼的傷心往事,他實在萬念俱灰地沒有勇氣再度面對它。

  他頹然地跌坐在床鋪上,望著窗外由燈光和星光交織而成的繽紛美景,心中的肅瑟和憂傷不禁更深,更濃了。

  他苦澀地想起蘇軾的一闕詞。

  霜降水痕收,淺碧鱗鱗露遠洲。

  酒力漸消風力軟,颼颼!破帽多情卻戀頭。

  佳節若為酬,但把清樽斷送秋!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

  好個萬事到頭都是夢,明日黃花蝶也愁,他悲愴地牽動唇角笑了,如今他這個連夢也一塊遺失的人,該去哪裡消愁解苦呢?

  想著,想著,他不禁愁腸萬結,鼻端酸楚了。

  就在這此愁無計可消除的時刻,他聽見門口傳來一陣輕細有禮、不徐不疾的叩門聲。

  大概是服務生送消夜為吧!他想。

  意興闌珊地打開了房門,他隨即僵立在那裡,全身的血液都為之凍結了。

  夏筠柔靜靜地凝視著他,臉上掛著一抹溫存極致的微笑,「你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你……」莫凡毅張口結舌而不敢置信地望著她,不知道她突然出現在此的目的。

  夏筠柔搖搖頭斜睨了他一眼,輕靈地挪動步履跨入室內。

  她看一眼攤在床上的行李箱和衣物,笑容可掬地轉向他說:

  「我知道你明天就要搭機回去,特地跑來為你送行的。」

  莫凡毅心底僅存的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了,原來她只是專程來送行的。

  「你……還好吧?」他苦澀地硬著頭皮擠出話來。見鬼!他嫉妒她臉上那象春花一般燦爛明媚的笑顏!

  「我很好。」夏筠柔笑得更嫵媚動人了,眼波中流轉著一抹教人醺然神往的醉意。

  「什麼時候……結婚?」莫凡毅好不容易才吐出這句梗在喉頭已久的問句。

  「快了,就在最近。」

  「哦,恭喜你……」莫凡毅的心更冷,更淒涼了。

  「你一定要來參加哦!」夏筠柔巧笑嫣然地說。

  「我……恐怕有困難吧。」他怎麼能去參加,太殘忍了。

  「是嗎?」夏筠柔微抬起一道秀眉。

  「是的。」莫凡毅咬牙說。

  夏筠柔臉上輕漾著一抹神秘的笑意,她望著他好半晌,然後柔柔地開口說:

  「我想,你一定會參加的!」

  「為什麼?」莫凡毅不解地皺起眉峰。

  「不為什麼。對了,我有一樣重要的東西要送給你。」

  「什麼東西?」莫凡毅淡淡地說,一副不甚感興趣的模樣,因為他整個心都淫浸在一片淒風寒雨的蹂躪中。

  「你沒看見嗎?就在你眼前啊!」夏筠柔嬌俏地說。

  「就在我眼前?什麼意思?我……」然後,莫凡毅張大眼睛,屏息凝神瞅著她說:

  「你是說……老天!筠柔,這是真的嗎?你可千萬別唬我啊!」

  「我人在這裡不是嗎?」夏筠柔溫柔地望著他盈盈一笑,眼中有著滿溢不歇的深情。

  「我的天,筠柔,我真不敢相信,老天爺會這樣厚待我!」莫凡毅發出一陣激動的吶喊,伸出雙臂緊緊擁住夏筠柔,用力搓揉著她粉嫩柔軟的面頰,黑黝黝的眸光中閃爍著喜悅的淚光。

  夏筠柔雙眸中出湧現了絲絲酸楚動容的淚光,她偎在他溫暖醉人的懷裡,顫聲問道:

  「你是不是應該多準備一張機票?」

  「你……」莫凡毅驚喜萬分地俯首望著她。

  「你不覺得我應該去探望那份對你有著救命和提攜之恩的潘姨嗎?」

  「喔!筠柔,筠柔,我真的說不出我有多麼愛你啊!」莫凡毅悸動地含淚捧著她的雙頰,在心醉神馳、疑真疑幻的震顫中,虔誠地吻上她那柔軟如棉的紅唇。

  夏筠柔淚光瑩然地悄悄伸手攬著他的頸項,全心全意地反應著他,在淚雨交織的喜悅中,他們緊緊握住那份得來不易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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