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門前,他仍不忘千嚀萬囑夏筠柔這位深受他器重的機要秘書,務必要盡最大的全力來款待這位美國貴賓,圓滿完成接機的任務。
認識湯仲凱三年多來,她還是首次見到他這麼緊張兮兮、慎重其事、婆婆媽媽的。
看來,她這位機要秘書可得戰戰兢兢地全力以赴了。
不知道那位ArthurMore先生長得如何?是不是一位禿頭、圓肚、有幾分銅臭味、市儈氣的典型商人?
正當她沉浸在自己天馬行空、胡亂揣測的樂趣中時,一個低沉而富於磁性的男性嗓音在她身邊響起:
「請問你是康狄電腦公司的夏小姐嗎?」
她一驚,倏然抬起頭來,望著站在她面前這個高大挺拔、卓倫出眾的男人,她的臉色倏地蒼白了,突如其來的暈眩和刺激,讓她搖搖欲墜,差點跌倒。
那個讓她失神而好像見到鬼一般慌亂驚痛的男人即刻伸手扶住她,用一種溫柔得不能再溫柔的聲音對她打著招呼:
「筠柔,你還好嗎?」
望著那張漂亮成熟的男性臉龐,深邃如昔的一對星眸,夏筠柔的心立刻縮成一團,痛苦的往事滄桑立刻像潮水一般淹沒了她。
她如遭電擊地用力掙脫他的臂彎,掩面狂奔。
「筠柔!」莫凡毅急急呼喊道。
夏筠柔不理會其它旅客異樣注目的眼光,她像發瘋似地奔出了機場大門,在淚雨交織中跳上了最近的一輛計程車,把莫凡毅焦灼無奈的身影遠遠拋諸在腦後,拋諸在疾馳的車速外——
夏筠柔躺在柔軟的床鋪上,蒼白如紙的面頰上佈滿了斑駁迷離的淚痕。
再見到莫凡毅對她而言,真是舊創未癒,又添新痛的殘酷打擊。
她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火車輾過般瞬息碎裂成千片萬片——
曾經乾枯的淚水象浪潮出匣般一發不可收拾,悲痛而難以承受的痛楚尖銳地撞擊著她柔腸寸斷的每一個細緻的呼吸和抽氣。
驀地,尖銳而擾人心亂的電話聲在她的房裡響起。
夏筠柔心亂如麻擦拭著泉湧不歇的淚水,猶豫著該不該接?如果是莫凡毅打來的呢?
不!她不能接,她絕不能接,讓它響吧!讓它響到死心為止吧!
就像跟她比賽意志力一般,電話鈴仍不斷地迴響著,攪得人幾近神經崩潰,恨不能隨手砸碎它!
夏筠柔從嘴裡逸出一聲幽沉的歎息,萬般無奈地拿起聽筒。「喂!」她聽見自己顫抖而濃郁的鼻音。
「筠柔,你在搞什麼鬼?你去接客戶怎麼半途把人甩了自己跑回家?你教我怎麼向人家賠罪交代啊!」
原來是她的頂頭上司湯仲凱。
夏筠柔輕吁了一口氣,鬆懈之餘竟有些微的失望,為什麼她會有嗒然若失的感覺呢?她搖搖頭,不願也不敢去分析自己的心態。
帶著歉疚的口吻,她對湯仲凱解釋著:
「老總,我不是有意帶給你麻煩和困擾的,我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你能諒解。」
她那苦澀、無助、祈求的口吻讓湯仲凱大為吃驚,這不是他所熟悉的夏筠柔。
「筠柔,我不知道你的苦衷是什麼,我也可以諒解你的處事不當,但,我真的很棘手也很困擾,因為,這位莫先生指名要你出面來談簽約的事,否則就要取消訂單。筠柔,他是我們的大客戶,我不能隨便開罪他啊!」
夏筠柔心頭一震,一股莫名的怒氣揪住了她,「湯總,你不用為難,我接就是了。」她的聲音是冰冷而尖銳的。
湯仲凱反而陷入一陣出奇怪異的沉默中,遲疑了好半晌,他才重新開口打破沉寂。
「筠柔,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
「不管你和這位莫先生有過怎麼不愉快的過節和誤會,我都希望你能暫時拋開,以公事為重。當然,如果這件事會讓你覺得難堪和委屈的話,」湯仲凱頓了頓,毅然說:「為了你,我可以放棄這一筆重要的生意。」
夏筠柔的心湖裡掀起了一陣糾結的浪花,唉!她真的不想去招惹湯仲凱,和他建立公事之外的私人關係。可是,友誼和愛情的界限總是有著模糊而難以畫清的瓜葛和分寸。
「謝謝人,湯總,我會順利談成這筆生意的。」她淡淡地說。
「筠柔,你沒事吧?」湯仲凱的聲音裡有著明顯的憂慮。
「湯大哥,你不用擔心,我會斟酌處理的,你只要告訴我,我們這位『貴客』在哪裡就可以了。」
這句「湯大哥」勾起湯仲凱心中無限的感慨和柔情。唉!他這位楚楚動人、沉靜如水卻又冰冷如霜的機要女秘書,實在讓他有一種莫衷一是,不知道該如何對待的痛苦。
對她太好怕嚇走了她,但,保持距離、細水長流又怕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這個外表靈秀纖細卻有著一身傲骨和刺芒的夏筠柔,真是教他進退維谷,在愛情的窗門外飽嘗著進退兩難的煎熬。
躊躇不前的他目前只好按捺下滿心的焦渴和傾慕,教自己少安勿躁、靜觀其變,讓時間去證明一切,改變一切,只要持之以恆,他深信鐵杵也能磨成繡花針,夏筠柔這座拒絕融化的冰山終會冰釋在他始終不渝的深情裡。
他在電話那端搖頭歎息著,不知道年剛二十六歲的夏筠柔到底曾經在感情上遭遇過怎樣深劇的打擊和挫折,為什麼會對男人關閉心窗,豎起生人勿近的警告招牌呢?
有一天,他一定要揭開這個謎底,讓她走出生命的陰霾,重新擁抱愛情。
「湯大哥,你還沒有回答我的總是呢。」
「哦?」湯仲凱回過神來,「他住在富都大飯店,他要你去飯店找他。」他告訴她莫凡毅的房間號碼,「要我開車送你去嗎?」
「不用了,我自己叫車去好了。」
「筠柔,我很抱歉,我……」
「不用再說了,我能體諒你的立場,好了,我要掛電話了,再見。」
掛了電話,夏筠柔深吸一口氣,望著鏡中自己那雪白憔悴的形容,她決定盛裝以赴,並且給莫凡毅一個意外的迎頭痛擊。
莫凡毅佇立在飯店的陽台上,透過繚繞的煙霧俯瞰中山北路繁華熱鬧、燈火憧憧的街景。
他的神經一直是緊繃的,好像拉滿的弓弦,有著蓄勢待發的緊張和焦躁。
她會來嗎?自從下午四點鐘打了電話給湯仲凱指名要由筠柔來出面處理簽約的事宜到現在,他的情緒一直緊縮在緊張和興奮相煎的矛盾中。
多少痛苦難熬的相思伴他度過漫漫的五年,讓他在絕望中仍然懷著希望勇敢地和命運搏鬥。
天哪,這份無一刻不揪痛的刻骨相思,在下午見到夏筠柔的那一剎那,全都引爆開來,成為再也抵擋不住的柔情風暴。
她會來嗎?在她倉皇而怨恨地甩開他,從機場落荒而逃之後?
他忐忑不安地不斷反覆問著自己。
看看腕表已經是六點半了,約好是六點鐘來飯店洽談,筠柔該不是拒絕了吧?
他焦慮難忘地又點了另一根煙,才剛吸了兩口,他又陰鶩難耐地捺熄了,剛拿起電話準備撥給湯仲凱問個清楚時,一陣輕細的叩門聲響起了。
他如觸電似倏然放下聽筒,胸膛裡宛如有千萬枝鼓槌在敲擊般怦怦狂跳著。
深吸了一口氣,他邁開步伐拉開門扉,然後,他像挨了一記悶棍似的呆愕在原地,不敢置信又呼吸急促地端詳著夏筠柔的穿著。
老天!下午那個端莊溫雅的女秘書已經不見了,髮髻、西式套裝已被一頭浪漫蓬鬆的長髮和黑絲綢的緊身洋裝所取代。
低低的領口,貼在膚如凝脂、若隱若現的胸前,搭配象皮膚裹在她玲瓏修長雙腿的黑色網狀絲襪。
一絲不苟、冷若冰霜的容顏已換上似笑非笑,卻分外撩人遐思的神態。
眼前的夏筠柔是個儀態萬千、風情萬種而可以令任何男人噴火的女郎。她美得光芒四射,艷得懾人心魂,卻又陌生得令莫凡毅震動錯愕。
他那呆若木雞的神情令夏筠柔露出一絲嘲謔而丰姿嫣然的笑容了,「怎麼?莫先生,你不請我進屋坐坐嗎?」
那句「莫先生」象針一般扎痛了莫凡毅的心,他艱困地退開身子,請她進來。
若是以前,面對她的淡漠和嗔怨,他會用溫存纏綿的吻撫去她的嗔意,軟化她的怒氣,但現在,他只能悲喜交集,如坐針氈地硬著頭皮去承受她的冷漠和諷刺。
「筠柔,我沒想到你會願意來,我真的很感激,我……」他艱澀而吃力地打破這種令人窒息的沉寂。
夏筠柔立刻皮笑肉不笑地揮手打斷他。
「不必客氣,莫先生,做生意講求的是顧客至上,你是我們最大的金主,當然可以為所欲為,予取予求。」
莫凡毅被她挖苦得微微變了臉色,「筠柔,我知道你是被迫才跟我見面的,但,我會用這種非常手段,目的也不過是希望能見到你,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解釋、贖罪的機會,讓我把當年隱藏在心底的痛苦和隱衷向你解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