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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宋思樵

  雖然他的音樂裡也具有懾人的魔力,雖然,他那雙深邃如海的黑眸像磁場一般蠱動著她,攪得她芳心如麻,但,他不是彭鈞達,他不是——

  突然,她發覺自己羸弱而酸楚得有種想哭的衝動,不!她不能坐在教室裡演出情緒崩潰的一幕,她必須冷靜自制,她必須逃開這裡,逃開莫凡毅對她的催眠和蠱惑,重新找回呼吸思索的空間,於是,她倉皇地拿起樂譜,連吉他也忘了拿,就狼狽地從教室後門竄了出去。

  她一路奔下樓,衝出了活動中心,直奔到她和習慧容合租的小公寓。

  用力地合上門板,她手上緊捏著彭鈞達遺留給她的樂譜,淚,像斷線的珍珠般撲簌簌地滾了下來——

  夏筠柔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答應習烈的邀請,同意做他的舞伴,陪他參加台大法律系的送舊舞會。

  或許是因為她上星期日回龍潭探望母親,看到母親日漸羸弱的身體,看到她愁眉深鎖、語重深長地對她說:

  「筠柔,媽知道你一直忘不了彭少爺,但,媽相信彭少爺地下有知,他不願意用他的愛來耽誤你的青春和幸福,愛一個人、懷念一個人並不一定要用心來殉情,媽年紀大了,這幾年身體愈來愈差,也不知道能再陪你幾年,如果,你一直這樣固執,不肯接受別的男孩子,教媽走了之後怎麼安心啊!」

  母親憂心忡忡的話讓她穎悟到自己的自私和疏忽,自彭鈞達亡故之後,桂蘭山莊就被他的繼弟顧秀傑接收,而她們母女也就理所當然地被趕了出來,靠著彭鈞達早有心預留的一筆基金和阿順伯回桃園龍潭開小吃店維生,同時還要應付她繼父羅建雄不定時的騷擾和勒索。

  自從去年劉亦茹和羅建雄爭執從樓梯上摔下來,傷了脊椎骨之後,她的身體便愈來愈差,所有中老年人會出現的毛病,如高血壓、糖尿病、骨質疏鬆等毛病都提早出現了。

  為了不讓她擔憂而能專心唸書,並防止羅建雄這個色慾熏心、又毫無倫常觀念的繼父無謂的侵犯騷擾,劉亦茹堅決反對她通車,並再三叮嚀她少順桃園,少一個人單獨行動,免得讓羅建雄有機可乘。

  望著母親日漸衰老憔悴的容顏,和話裡掩不住的憂慮,夏筠柔的心湖裡驟然吹起了陣陣不安和愧疚的波浪。

  而習慧容前幾天漫不經心的一番話也讓她這位無心聆聽的室友,嘗到了一股難以解釋、難以言喻、掩藏著微妙醋意的少女情懷。

  「唉!我的初戀好慘啊,還來不及萌芽燃燒就化為灰燼了。」習慧容一回來,就長吁短歎、擠眉弄眼地猛吐苦水。

  那時候,夏筠柔正在趕一份作業,她乍聞此言,不禁從書桌裡抬起頭來調侃她:

  「明天就要交一份青少年犯罪研究實訪的調查報告,你這個總是臨時抱佛腳的人不趕快加把勁,還有閒情逸志暢談你的失戀症候群?」

  習慧容這時才如夢初醒般地驚跳起來,「啊!我差點忘了。都是該死的莫凡毅害我的,誰叫他要長得那麼英俊瀟灑,又是那麼幽默風趣、才華縱橫?害我還來不及打聽到他已經訂婚的死會消息,就莫名其妙地嘗到了失戀的苦果。」

  「他已經訂婚了?」夏筠柔不知道自己的胸口為什麼會有一股窒悶而刺痛的感覺。

  「對呀!想想,像他這麼出類拔萃的稀世奇才不早被好些識貨的洋妞或華裔小姐訂下來才是怪事呢!哪會等他空運來台讓我們捷足先登呢?」習慧容煞有其事地苦著臉悲歎,「唉!我再也不要去上吉他研習課了,免得只能望著他流口水,心動而不能有所行動!」

  那個晚上,夏筠柔失眠了,媽媽的話,彭鈞達彈鋼琴的神韻,還有莫凡毅那張俊郎而神采奕奕的臉紛紛湧進她紛擾如麻的腦海裡,而她的耳畔卻一直迴盪著莫凡毅彈奏的那首抒情老歌:「Just

  When  I  Needed  You  Most」。

  然後,她紅著眼圈告訴自己,或許她該聽媽媽的話,給自己,還有別人一個嘗試的機會,這跟她對彭鈞達那份不渝的愛並不會有衝突的,對不對?

  她淚光閃閃盯著天花板,心情激盪而神思恍惚地一再重複反問著自己……

  這天晚上,是一個皓月當空的夜晚,也是一個充滿笑聲、舞曲和歡樂氣氛的夜晚。

  台大法律系的學弟們為了歡送即將在六月底揮別校園的學長學姊們,特別在陽明山菁山俱樂部舉辦一場熱鬧滾滾、別出心裁的送舊舞會。

  這場匠心獨具、史無前例的送舊舞會,幾乎出動了所有法律系的幹部在幕後策劃籌備,而邀請的名單則涵蓋了所有教授在內。

  莫凡毅就是在這種盛情難卻的情況下出席了這場舞會。

  他坐在調酒的吧檯邊,輕啜著雞尾酒,眼睛隨意地掃量著佈置得浪漫迷人、深具異國風味的舞池,一對對男女同學在低沉醉人的音樂聲中款擺腰肢,婆娑起舞著。

  他唇角不自覺地掛著一抹閒散自若的微笑,幾個沒下舞池大展身手的男同學也坐在他身旁閒聊著。

  他凝視著晶瑩透澈的酒杯,不經意地問著坐在他右側的一個男同學:

  「習烈呢?」

  「哦?那個癡情種子啊!八成去接他的『冰霜美人』了。」

  「冰霜美人?」他不解地揚眉問。

  「唉呀!就是他的馬子嘛!聽說,他那個馬子是中興大學社會系的系花,人長得美得沒話說,氣質更是好得很,只可惜啊!就是冷冰冰,對男性愛理不理的,所以興大的男生才會封她為『冰霜美人』!」

  「既然她對男生都冷若冰霜的,好習烈是如何追上她的?」

  「這當然是憑她長期抗戰、鍥而不捨的作戰精神了!咦?那不是習烈嗎?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莫凡毅循聲望向大門口,心跳驟然加速,握著酒杯的手不自覺加緊了力道。

  「哇!還真難得,習烈這小子硬是要得,真是把他的『冰霜美人』帶來了。」幾個不甘寂寞的男同學開始鼓噪起來。

  而莫凡毅的眼神一直膠著在夏筠柔的身上。

  他看到她遲疑地步入會場,侷促不安地任習烈將她安置在一排空著的沙發上,並從習烈手中接過一杯果汁。

  習烈坐在她身旁,眼睛看了燈火搖曳的舞池一眼,企圖說服夏筠柔陪他下舞池跳舞,但夏筠柔只是一個勁地搖著頭,非常不能適應現場這種昏暗喧嘩、人影憧憧、熾熱奇異的氣氛。

  習烈只好陪她坐了一會,但,沒多久他的舞癮已經開始作祟,一個暗戀他放久的學妹卻恰巧出現在他面前,不容分說地把他拖進舞池。

  習烈焦急地頻頻回頭用眼神向夏筠柔討救兵,夏筠柔卻給他釋然的一笑。

  百般無奈的習烈只好暗暗咬牙,僵笑地被拉下舞池了。

  而夏筠柔則在熱鬧的舞會中繼續享受她的孤獨,她輕啜了一口沁涼酸甜的綜合果汁,望著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男男女女,她發覺自己實在和他們格格不入,像是一顆不小心墜落紅塵的寒星。

  倏地,有個高大修長的身影擋住了她的視線,她以為有人想邀她跳舞,便不假思索地直接拒絕。

  「對不起,我不……」剛抬頭,她的話便中斷了,她呆愣愣地望著莫凡毅,一時不知如何言語。

  「顯然你還記得我是誰。」莫凡毅笑吟吟地說。

  夏筠柔咬著唇沒有說話。

  「我可以坐下來嗎?他指著她身旁的空位。

  夏筠柔不置可否地抿了一下嘴巴。

  莫凡毅輕輕一笑,瀟灑地坐了下來,炯炯有神的目光卻一直未曾離開過夏筠柔在昏暗燈光下更顯得柔美動人的臉。

  「你那天為什麼要提早退出吉他研習課?是不喜歡我的上課方式嗎?」

  夏筠柔搖搖頭,有一份無言的淒楚和迷惘,他的驟然出現攪亂了她的心。

  「那你是在氣我沒有採納你的意見,在陽明山公墓挖個洞就地掩埋羅?!」他半真半假地打趣道。

  他幽默戲謔的口吻讓夏筠柔忍俊不住地綻出了淡淡的笑容。

  這一笑,如朝陽破霧,有著懾人的嫵媚和風華!

  莫凡毅輕輕掬飲著她這份奪人心魄的艷美,「你應該常常笑,你知道嗎?你的笑容具有傾國傾城、奪人心魂的魅力!」

  他不加掩飾的讚美令夏筠柔震動而有些不知所措,而他清亮有神的眸子更令她有種無所遁形的壓迫感。「我……我不知道你除了擅長音樂之外,還是個舌粲蓮花、莫名其妙的外交家。」

  「你呢?除了喜愛音樂之外,你這人拒絕融化的冰霜美人,還擅長什麼?用尖銳如刀的言語來刺戳別人嗎?」莫凡毅笑意橫生地回敬道。

  夏筠柔的臉沉了下來,就在這微妙僵滯而氣氛沉窒的一刻,一個戴著金邊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男孩子走到她面前,「對不起,能請你賞光跳支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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