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懷石見她沉溺在書本中,時而歎氣、時而微笑的模樣,竟覺又好氣又好笑。
門外又再度響起竊竊私語——
「老夫人,咱們幹啥躲在這兒?」容嬸不解道。
「當然是觀察他們兩個的感情進展如何呀。」
「不會吧?夫人真是愛說笑了,少爺和梨兒?怎麼可能嘛,少主可是天人呢,梨兒雖生得可愛,但似乎是和少主不大相稱呀。說實話,我覺得梨兒稍嫌平凡了些……」容嬸就事論事道。
「天人?」老夫人臉色乍變。「給我傳下去,爾後誰都不許再提這兩個字!」
「夫人何必呢?又不僅只莊內這麼傳,這外邊的人也是如此稱讚少爺的。況且,以少爺的條件並無不妥啊。」
「都說別提這兩個字了!」老夫人難得怒道:「這孩子天性淡薄,性子冷得沒半分溫度已經很糟糕了,由得你們如此推波助瀾,我這孫子豈不是要孤獨一生?」老夫人心情低落,紅著眼繼續說著:「誰要什麼天人?我寧可他是個熱血的平凡人,快快樂樂地過一輩子就行……」
「但……少爺打小就這性子,怎改?而且少爺有他自己的見地,怎可能任由夫人安排呢?」
容嬸是齊老夫人的陪嫁侍女,主僕兩人感情深厚得如同親姐妹般,幾乎無話不談,並無主僕分際。因此容嬸在齊老夫人面前,向來是有話直說,毫不修飾。
「我怎會不明白這孩子的性子?但是這些年我一直在思索些事情,凡事皆有因果,我試著去改變環境,或許能換得阿石不同的人生,我也只能盡力而為!」老夫人緩緩說著,口氣中不無心酸:「況且阿石的性子多半也是因我造成的,他太早擔下齊莊這重擔,硬生生地讓他給養成了這副性子,我心裡實在是對不住早逝的兒子媳婦啊……」
「夫人,您別太苛責自己啊,但願夫人的苦心,少爺能懂!」
「懂!他自然懂!他只是不想受我控制、不想失去自由,更習慣於所有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中,所以也就不肯配合我了。這孩子聰明得很,誰也騙不過他。」
「那夫人挑選梨兒的理由是?」容嬸不能理解。
「梨兒的單純可以卸下他的防備,梨兒的活潑好動可以改變他的生活,梨兒的天真可以瓦解他的淡漠……除了梨兒,我沒有更好的人選了。」
「夫人真是用心良苦。既然如此,我們就拭目以待吧!」
尚在適應齊莊生活的梨兒,當然不曉得齊老夫人及師父們的約定,更別提他們的暗中觀察。
對打小在村莊長大又好奇心超重的梨兒來說,齊莊異於小村莊的生活方式及環境,在在都令她充滿了新鮮感,尤其是那個與她性子南轅北轍的齊懷石。
她常凝視著齊懷石,對他的一舉一動充滿了好奇,不時跟前跟後問東問西,只差沒把齊懷石給搞瘋了。
因此梨兒進駐石苑書房後,從書房裡頭傳出的咒罵聲便不曾間斷,這情況也已然成為齊莊笑談一樁了。
「滾出去!」齊懷石冷言道。
「老說這句,你煩不煩啊?」梨兒不甘示弱地回嘴。
初時為齊懷石外表所迷惑,她的惟一表現是臉紅羞怯、說話結巴,然而相處之後,她還是臉紅結巴,只不過變成是——氣得臉紅脖子粗、罵人詞窮!
「很煩,所以請你有自知之明,滾出書房!」自從這不識相的丫頭開始自以為是地擔任護衛後,他就愈來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了。
「免談,沒得商量。」梨兒垮著臉回道。
「從現在開始,不准發問!不准提意見!否則我親自將你轟出書房!」
這丫頭簡直像只麻雀般嘰嘰喳喳沒片刻安靜,讓他耳根不得清靜,再不制止,他將瀕臨失控邊緣。
一般姑娘家多半文靜乖巧,這V鱷頭偏生背道而馳,好動又多話!
「問一下都不行,真小氣!我沒事做很無聊的耶……」梨兒一副沒精神的模樣。
「無聊你可以上竹苑去!那裡多的是和你一樣無聊的人。」尤其是奶奶和容嬸。
「都說不行了嘛,我要保護你的安全,怎可以離開你呢?」
「我並不需要護衛!」齊懷石咬牙切齒重申。
「好啦,你別生氣了,我不說話就是了。」梨兒突然笑道,打算改變戰略。
接下來,她的確沒開口說話。
但齊懷石已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因為她是不說話了,但卻在一旁咿咿唔唔地比手劃腳,比說話還煩人;他拿她沒奈何,只能任由她去。
對付這丫頭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理她。
兩人吵吵鬧鬧地過了大半個月,對梨兒來說,在齊莊的日子是愉快的,即使齊懷石性格惡劣,老是惡言相向、沒啥好臉色,梨兒卻能自得其樂、甘之如飴,整日在齊懷石身旁打轉——對於齊懷石,她可是好奇得很!
但是,在齊莊的生活,也有件苦差事令她十分苦惱。
那就是在奶奶的堅持下,她每隔幾日就得陪著齊懷石及杜紫妤賞月,而這一耗往往就是一整夜,說有多累人就有多累人。她真的不懂這兩個人怎會對月亮這麼有興趣?
如同此刻般,齊懷石獨自凝望遠處,邊啜飲著酒,話也不吭一聲;而杜紫妤則是一個勁地彈琴。兩人壓根沒聊幾句話,更別提賞月了,說有多無聊就有多無聊,害她直打呵欠的,簡直是折騰人嘛。想起在秋水村時,大夥一邊喝酒一邊嘻嘻哈哈地聊著天,那樣的月亮才顯得美麗醉人,不是嗎?可眼前這兩人……真的很無聊耶!
杜紫妤邊彈琴邊偷偷地凝視著齊懷石,幸福滿足的感受毫不掩飾地表現在她絕美的臉龐上,襯著月光美景煥發令人讚歎的容顏!
梨兒有些看癡了,左看右看都覺得這兩人簡直是金童玉女,像從畫裡蹦出來的人兒般,讓人羨慕得不得了……
但她心想這兩人最好都別說話,以免破壞了這美麗的畫面,因為他們一個冷得可以,一個悶得可以,簡直是絕配。
初時齊懷石品酒,杜紫妤撫琴相伴,郎才女貌的畫面,梨兒還頗陶醉其中,可久而久之,對琴藝沒半點造詣的她,哪裡受得了杜紫妤不間斷的琴音催眠,不久便由猛打呵欠到索性打起盹來了。
細微的打呼聲將齊懷石由沉思中喚醒,他沒好氣地瞧了眼睡得正甜的梨兒,只覺得這丫頭的單純和傻憨實非常人能比……
護衛?這丫頭連做侍女都不及格!
齊懷石順手拿了件披風為梨兒披上,任由她睡得不省人事。
經過這大半個月的相處,他對梨兒已經非常地瞭解,對她也不再存有任何戒心,因為這丫頭單純得讓他不必擔憂她是否意圖不軌或居心不良;她甚至傻得連奶奶明顯的陰謀都沒發覺。
杜紫妤心無旁鶩地撫琴,完全陶醉在自負的琴音之中,渾然不覺週遭的變化。
梨兒來到齊莊,轉眼間過了月餘。在這不算長的時間裡,齊懷石和梨兒已習慣彼此朝夕相處的模式。
這天,齊懷石照例上法華寺,他和住持釋因和尚是多年的忘年之交,每月相約對弈的習慣多年不變,只是這回多了個梨兒。
「這位姑娘是……」老和尚若有它意的目光望向齊懷石。
「我是他的護衛!」梨兒搶著回答,神色間滿是驕傲。
齊懷石則斜睨她一眼,滿臉的不屑。
「喂!你什麼態度?」梨兒噘嘴道:「算了,不打擾你們無聊的棋局,我自個到處逛嘍!」方才瞧見進香的人潮和各式攤販,她早想去湊湊熱鬧了。
「護衛!主子在這,你還能上哪逛?」齊懷石沒好氣道。
梨兒漲紅了臉,氣短地囁嚅道:「逛一下子就好了嘛,反正在這你又不會有什麼危險,有神明保護你嘛。」
「少講歪理!要逛就去逛,沒人攔你,我還嫌你在這裡破壞寺廟寧靜。」
「幹嗎損人呀,你可別亂跑呀,我待會就回來了,別害我被奶奶罵喔!」說罷,一溜煙便不見人影。
「這小姑娘果真開朗又可愛啊,哈……」老和尚別具深意地瞧著齊懷石笑道。
齊懷石有些惱道:「不過是個又醜又笨又蠢的貪玩丫頭。」
「你當真這麼想?」老和尚撫鬚大笑,對這位忘年好友有別於常態的反應感到十分有趣。「老納挺喜歡這個小姑娘的,不矯揉造作,性格又直爽開朗,教人見了舒服,齊老夫人的眼光果然卓絕。」
齊懷石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卻不加駁斥。
「前些日子聽齊老夫人提起小姑娘任護衛之事,老和尚我不禁有個疑惑,你這位高手何時須要貼身侍衛來著?」兩人相識十數年,老和尚對齊懷石知之甚深,不免對此事十分好奇。
「你想,除了奶奶,還有誰有這閒功夫玩這種把戲?」齊懷石冷言道。
老和尚撫鬚大笑:「哈……老夫人足智多謀,這回可是打算將你困在情關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