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飯很辛苦,所以碗應該由我來洗才對。」他又開始發揮他的紳士風度,替她收拾碗筷。
「沒有關係,我洗就行了。」妍歌體內的傳統因子在作祟,總覺得洗碗這種事似乎不該由男人來做。
「這就是東西方女子的差別,西方女人一定會要求公平分攤家事。」他不由分說就動手開始洗碗。
妍歌傻傻地站在流理抬前,低低說:「那應該是情人或夫妻之間才會有的要求,我是你的房東,不一樣。」
邵雍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沒什麼不一樣,在我眼裡你只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孤單寂寞的女人。」
她的心猛地一窒,有一刻想叫他住嘴,很想叫他別再用那種溫柔的語氣來呼喚她的靈魂了,那將會把她冰封的心寸寸融化,融化了以後能存放何處?
明明和他的距離這麼近,近到可以聽見他均勻的呼吸和穩定的心跳,但其實兩人心靈之間的距離卻是那麼遙遠。
這種孤單和寂寞更令她感到難受。
「我有一個好朋友,叫阿南,他和你一樣,是gay。」她仰頭看他。
邵雍看了她一眼,點點頭表示瞭解了。「你想說什麼?」他繼續認真洗碗,動作乾淨利落。
「我想說,超越性別的知己朋友是人類情感關係中的最高境界。」她靜靜地說,卻隱約聽見心底深處傳來碎裂的聲音。
「嗯,我同意。」
「那……以後我們就成為超越性別的朋友關係好不好?」她正經八百地說,一邊擦拭他洗好的碗盤。「噢,好啊。」邵雍被迫回答,覺得有點懊惱,當初隨口說出來的謊言莫名其妙被擴張了,她居然想跟他成為超越性別的知己朋友。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他根本沒試過。
妍歌深吸口氣,彷彿非要這樣確定過兩人之間的關係,才有辦法說服自己放棄所有對他的邪念。
「邵雍,你的衣物都買齊了嗎?如果有我需要幫忙的地方千萬別客氣,一定要告訴我,有時間我也可以陪你去買。」她變得熱情起來,甚至大大方方地說。一間屋子裡的所有器具,包括電視、冰箱、洗衣機、廚房統統都授權給你使用,我是房東,我說了算。」
邵雍一臉大受感動的表情,他傾身向她,眼中笑意閃爍,意味深長。「我應該早點認識你的,說不定霉運會跟著少一點。」
他那雙深湛如黑夜的眼眸凝視著她,她驟然覺得燥熱,怕是自己臉紅了,立即匆匆轉過身,把拭乾的餐盤一一放進烘碗機裡。
門鈴的響聲把妍歌從尷尬的氣氛中解救出來。
來人是沈儷菱,提著兩個紙袋放在茶几上,自顧自地說著:「妍歌,明天我要跟我老公去香港,這裡有幾本書幫我拿回圖書館還。還有啊,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這邊有一鍋我燉的十全大補烏骨雞,記得把它吃完喔。」
「去香港?」妍歌蹙了蹙眉尖。「你要去多久啊?」
「一個月,說不定會更久……」儷菱頓住,眼睛突然瞪得斗大,驚愕地張開了嘴,看著邵雍從廚房走出來。
「噢,對了,儷菱,他是我的新房客,叫邵雍。」妍歌急忙替他們兩個人介紹。
「邵雍,她是我的前任房客,叫沈儷菱。」
「嗨,你好。」兩個人彼此有禮地打了聲招呼。
「妍歌,我不打擾你們說話,先上樓了。」邵雍禮貌地點點頭,帶著無與倫比的優雅笑容朝樓上走。
沈儷菱滿臉驚訝地瞪著妍歌。
「你什麼時候把房子分租給男人的?」她抓住妍歌嚷嚷起來。「為什麼我不知道這件事?快告訴我這個帥得不像人的男人是誰?」
「拜託你別那麼興奮好不好,他是個帥男人沒錯,同時也是個gay,這樣你該瞭解了吧。」她真不知道自己該覺得無奈還是好笑。
「啊!怎麼……又是……」儷菱一副快昏倒的表情。「為什麼一大堆俊美的男人都是gay呀,分明就是生來讓女人心碎的。」
妍歌苦笑著。「你放心好了,我會努力把他當成姐妹來相處,反正就像和阿南在一起一樣,應該很容易的。」
「天哪——」儷菱搖頭看她。「什麼時候才會有適合你的男人出現呢?要那麼多姐妹幹什麼?你有我一個就夠了,當心阿南和邵雍也有可能成為你的情敵唷。」
「是啊。」妍歌因她的話而震顫著,像聽見一句可怕的預言似的。
「好了,不多說了,我老公的車在外面等我,我走嘍!」
「真討厭,嫁了人以後總是這樣來去匆匆的。」妍歌埋怨。
「沒有辦法,這就是女人的宿命啊,將來你也會一樣的啦。」儷菱臨出門前又回頭叮嚀著。「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頓了頓,又加一句:「『心』也要照顧好喔!」
「胡說八道什麼!」妍歌笑著推了她一把。
儷菱笑著走出大門,朝她揮了揮手,鑽進黑色的賓士轎車裡。
不愧是她的知心姐妹,有一點風吹草動都隱瞞不了。
「心」要照顧好——真有那麼明顯嗎?她愈來愈感到困惑了。
邵雍拿出從樂團帶回來的樂譜,準備將剛去世的西班牙國寶級盲人作曲家JoaquinRodrigo所寫的阿蘭費茲協奏曲改編成熱情飛揚的佛朗明歌節奏,前兩個樂章已經完成了,他打算著手編寫第三樂章。
翻動樂譜間,一張小紙條輕輕飄在地板上,他撿起來重看了一遍,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
邵雍:這是大門鑰匙,未來的「同居」生活盼能相互扶持。
你的房東孫妍歌他從來不曾刻意追求過任何一個女孩子,也從來不曾對任何一個女孩子一見鍾情過,曾經交往過的兩個女朋友都是感覺不錯就在一起,感覺消失了就分手,跟愛情無關。
他相信自己對孫妍歌的感覺也絕對不是一見鍾情,但是,他開始意識到,有某種異樣的感覺在漸漸蔓延了,一個曾令他嗤之以鼻的爛好人居然煽起了他心裡的小小騷動。
以前的女友像意大利協奏曲,華麗而且輕快,一再地令人驚艷,孫妍歌卻像一首澄淨淡雅的古情詩,幽微、細膩、纏綿,得用「心」去讀才能讀出精彩之處。
想起晚餐時她說話的樣子,喝湯的樣子,笑不可止的樣子,還有和他的目光玩捉迷藏的樣子,忍不住微笑起來。
他繼而想起耶誕節後將舉行的國際大賽曲目,C小調奏嗚曲,需要每根手指仔細彈奏出絕對乾淨的聲音,他輕輕撥動琴弦,明淨、令人心曠神怡的琴音緩緩流瀉出來。
他沉浸在音樂無邊無際的想像裡。
樓下,把身子蜷在沙發裡的妍歌靜靜聆聽著屬於天堂的音樂,優美的旋律讓她彷彿置身在澄淨無雲的藍空之中,這種感覺像在天堂,她一點也不懷疑。
第三章
他們真的開始用一種超越性別的方式共同生活了。
當兩個人都碰巧有空的時候,他們就會一起去超市買菜,然後一起研究各國美食料理,常常共進晚餐。
漸漸的,她知道他不喜歡日本料理,他知道她愛吃濃濃的酸辣料理,她知道他死也不吃生魚片,他知道她愛死了色香味俱全的沙拉大餐,她知道他討厭吃動物內臟,他知道她喜歡吃鴨舌頭。
自然而然的,兩個人開始無所不聊,他們閒聊的地點從廚房移到了外面的咖啡屋,用餐的地方也偶爾換到了附近的餐館,對吃都相當挑剔的兩個人,吃遍了台北市的特殊風味料理,北非摩洛哥菜、泰國菜、印度料理、法國菜、意大利菜等等,在分享美食的時候,兩個人也會談談最近的心情,聊聊過去的事。
妍歌漸漸養成了和邵雍商量心事的習慣。
而對邵雍來說,妍歌的深刻感性、深厚沉潛的心靈,也一點一點地吸引了他。
這天,他們照例約在住處附近的一家西餐廳裡吃晚餐。
妍歌吃著哈密瓜做成的甜點,神秘兮兮地對邵雍說:「你知不知道康熙皇帝最愛吃哈密瓜了。」
邵雍挑了挑眉,好笑地說:「你怎麼知道?他托夢告訴你的嗎?」
妍歌不理他的嘲弄,指著他水果盤裡的西瓜和芒果說:「他也喜歡吃西瓜和橘子,不過他很討厭吃荔枝和芒果。」
「嘩,你跟他很熟啊,知道得這麼清楚。」他對妍歌時常冒出來的怪話題覺得很有趣。「千萬別告訴我讀歷史系還得鑽研歷代皇帝的吃食。」
妍歌大笑著。「怎麼可能,那是因為我喜歡把每個皇帝當成朋友一樣去深入瞭解,這樣的歷史讀來才有趣啊。」
「那你知不知道乾隆皇帝愛吃什麼?」他隨口問。
「他愛吃藥膳。」她想都沒想。
邵雍一臉恍然大悟。「難怪能活到八十九歲。」
「你怎麼會記得他活了多少年?」她微訝,以前也曾和浩宇、小梓閒聊過這類的話題,他們通常都認為她很無聊,根本不會像邵雍一樣,會繼續回應她這種冷場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