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機號碼給了黛娜,心裡自嘲地冷笑著,妍歌不肯打的電話號碼,卻有另一個女孩子急切地想得到。
從十歲第一次收到金髮小女生的情書開始,到有女孩子為他爭風吃醋,他從來不覺得愛情是件困難的事,也不覺得自己會瘋狂愛上一個女人。
直到遇上妍歌,他才發現真正的愛情其實得來不易,要留住也不容易,或許黛娜所帶給他的才是沒有負擔的愛情吧,就像他以前幾場無疾而終的戀情一樣,感覺不錯了就在一起,感覺消失了就分手,沒有太多的痛苦。
活潑熱情的黛娜,也許會是他在紐約一個很好的伴。
第七章
妍歌穿著厚厚的大毛衣,圍著厚厚的領巾,一個人穿越馬路,走過華麗的櫥窗和璀璨的燈花,雖然耶誕節已經過了很多天,但是許多商店內依然擺著聖誕樹,她看見聖誕樹上的燈光一閃一閃的,格外感覺到寂寞和孤單。
她從皇后區一個人搭車來到了曼哈頓,只想知道邵雍到紐約參賽的結果。
但是在交通混亂、各式人種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她竟有了迷失的感覺,不知道該到哪裡才能得到這個消息。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洛克菲勒廣場上,盯著雕塑發呆,腦子裡早已輾過了千遍萬遍的電話號碼此刻正強烈地翻騰著,她知道自己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她渴望打那個電話已經渴望很久了。
每次在撥電話之前,儷菱的告誡就會在她腦海中浮現,她不敢撥這個號碼,確實是受了儷菱很大的影響,儷菱很嚴厲地對她剖析邵雍這個人,說邵雍說的雖然是個無傷大雅的小謊言,但他連小小的謊言都要說,表示他的人格有問題,表示他不夠真誠,性格不夠光明。
一個謊言會自體繁殖,生出九個謊言來,所以妍歌必須因邵雍的小謊言付出十倍的代價。雖然對他的感情足以令她輕易原諒他,但她怕儷菱嘲笑她沒有骨氣,也怕儷菱罵她沉不住氣。
然而,現在明明知道邵雍人就在紐約,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對他氾濫成災的思念便再也無法克制了。
她迫不及待地走向電話亭,在心裡反反覆覆念著那個電話號碼,突然,一個景象令她的呼吸和心跳一併停住——她竟然,竟然看見邵雍!
他穿著濃墨色的長大衣,依然是一頭長髮束在腦後,正佇足在她曾經佇足過的雕塑前,專注地欣賞雕塑之美。
她的心臟狂跳,幾乎從胸腔跳到了喉嚨口,這麼巧,他們竟然會在這個廣場上遇見,她舉步,正要朝他走去,腦中預演著該怎麼開口對他說第一句話,忽地,一個色彩繽紛的女孩子突然闖進她的視線裡!
妍歌心中一驚,渾身有種寒毛直豎的感覺,她的第六感果然沒錯,漂亮得像芭比娃娃的女孩子早她一步奔向邵雍,整個人跳到了他的背上,興奮愉悅地笑喊:「喬,你入選了,我們要去慶祝!」
妍歌的思想瞬息間被抽空了,她看見那個女孩子開心地勾下邵雍的頸子,在大街上旁若無人地親吻他,而邵雍似乎也用同樣的熱情來回應。
妍歌覺得心臟像被突然挖去了一塊,痛得令她無法吸氣,她抱住自己痛苦地蹲下來,眼睜睜看著邵雍和那個女孩子穿過馬路,遠離她的視線。
「你不舒服嗎?」
她恍恍然地抬頭,看見一個黑人少年俯身問她。
「謝謝,我還好。」
她站起來,深深吸了幾口氣,匆匆轉身,沒入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
她恍恍惚惚地搭上巴士回到皇后區的家,爸媽還在餐館裡忙,家裡空空蕩蕩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那種撕裂般的痛楚又強烈地發作了,淚水迅速模糊了視線,她很後悔,很後悔為什麼不早打那一通電話。
電話鈴忽然響起,尖銳地貫穿她的耳膜,她機械般地接起話筒。
「Hello!」
儷菱的聲音從電話彼端傳來。「妍歌,是我啦!」
一聽見儷菱的聲音,她的眼淚立刻奪眶而出。
「你在哭嗎?」儷菱在電話那邊詫異地驚喊。「怎麼回事?妍歌,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儷菱,我被你害慘了……」她哭著,語聲哽咽。
「什麼意思?我怎麼害慘你了!」
「今天,我看見邵雍……」她淚如雨下,絕望地對著電話抽噎,語意模糊。「我看見他和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在一起……他們在大街上親吻,我看見了……」
「什麼!」她驚叫。
「我被你害慘了,我真的被你害慘了……」
融雪的紐約比耶誕節更冷。
邵雍牽著一隻名叫「wolf」的愛斯基摩犬,在雪融的冬日上街散步,他喜歡紐約第五街的黃昏,喜歡看著這座璀璨之城在他眼前緩緩甦醒過來。
經過一家老式咖啡館的玻璃窗前,他看見咖啡館裡靜靜燃亮著一束昏黃的光,這束昏黃的光奇異地偎暖了他的心,他站在半圓型的窗下好一會兒,窗裡沒有人向外看,他不經意地將小咖啡館內形形色色的人迅速瀏覽了一遍。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纖瘦的人影躍進他眼裡,他從來不相信命運,也不相信巧合,但是此刻全都相信了。
他牽著「wolf」走進咖啡館,向櫃檯老闆再三保證「wolf」不會闖禍、不會亂吠以後,這才得到老闆的信任,能帶著「wolf」進入咖啡館。
他走到她面前,看見她一手托住下巴,濃密的長睫毛低垂著,專注地在讀一本編排得密密麻麻的中文書。
「嗨。」他輕輕打了招呼。
她愕然抬起頭,驚訝地看著他,眼底有著心慌和失措。
「妍歌,好久不見了。」他在她面前坐下,灼燦的目光盯著不知所措的她。
「好久不見。」她彷彿很費力才掙出這一句。
「你好嗎?」他深切地望著她。
她點點頭,放鬆了緊繃的肩膀,緩緩靠進椅背,她撫摸著「wolf」脖子上柔軟的毛,就是不看他。
兩人默然僵持了一陣,服務生送來一杯水,並彎腰詢問邵雍需要些什麼?
「Espresso。」
服務生離開,很快地就送來一杯咖啡。
邵雍在咖啡裡加上一匙糖,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臉上。「你的頭髮長了一點,而且,你還化了妝。」
「我只是擦了口紅,沒化妝。」她微笑。
「以前……你好像連口紅也沒擦過,有點變了。」他微微揚眉。
妍歌笑而不語,指尖輕輕梳理著「wolf」的毛。
「很抱歉我騙了你。」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深沉的歎息。
她微愕,這個道歉似乎來得太晚了,不過,她也從沒有要他道過歉,知道他不是gay,她高興都來不及,又何必要他的道歉。
「沒關係,我早就不介意了。」她淡淡一笑,巧妙地轉開話題,問:「這隻狗是你到紐約以後才養的嗎?」「嗯,養隻狗作伴,它叫『wolf』,才陪了我兩個月。」他若有所思地看她。
兩個月?不就是在洛克菲勒廣場看見他之後?她在心裡默默計算著。
「你不是已經有伴了嗎?為什麼還要養狗作伴?」她忍不住想拆穿他。
邵雍愣住了,默默啜了一口咖啡,從容不迫地笑了笑。
「你知道我的事?」
「兩個月前,我在洛克菲勒廣場看見你和一個漂亮寶貝在廣場上擁吻,我不知道原來你也是個……狂野熱情的人。」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不看他,倒像在跟「wolf」說一樣。
邵雍真的呆住了,紐約這麼大、人那麼多,居然會巧到讓她看見那一幕,當時因為得知自己入選,一時太興奮了,所以才有那個忘情的舉動出現。
「恭喜你,這麼快就有新女友,到了新環境,有了新的戀情,滿好。」她揚起長睫笑看他,心裡知道自己的表現大概還算自然。
「她還不算是新女友,應該比較像你之前形容的——一個伴。」他交抱雙臂,輕聲而平靜地解釋,心裡卻因為被她看見了那一幕而懊惱不已。
她淺笑著,暗地裡思索一個伴和女友之間的差別。
「另外還要恭喜你一件事,聽說你已經被選入紐約交響樂團了。」她終於開始正視他說話。
「謝謝,僥倖罷了。」他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咖啡,深吸口氣,說:「為什麼自己一個人在這裡?」
「我今天去了大都會博物館,出來時人快累癱了,所以選了這家咖啡館休息一下。」
她舉起瓷杯輕啜,微笑探詢。「你呢,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帶狗出來散步。」
「你住在這附近嗎?」
「對,住在樂團替我租的房子裡。」
「漂亮寶貝跟你住在一起嗎?」她臉上帶著笑,但一顆心卻很忐忑不安,害怕聽見她討厭的答案。
「沒有,我自己一個人住。」他立刻否認,卻掩飾得太過。
「是嗎?」她欲言又止,咬著唇問:「方不方便請我去你家坐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