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接吧,別讓對方等太久了。」她輕快地說,心裡其實並不想掛斷電話。
「好,那……再見。」男人停頓了一下,輕輕說:「謝謝你。」
古夕薔感到失望,男人真的不問她的名字,一旦掛上電話,和他之間唯一的聯繫也就切斷了,從此,成為對方縹緲的記憶,然後隨著時光的流逝而遺忘。
本來就是這樣的結局最好,否則呢?她還以為能怎麼樣?
單調而平板的「泰綺思冥想曲」刺耳地疾響著,彷彿催促著她快點結束。
「再見。」古夕薔小聲地說。
「再見。」
電話掛斷了。
她的喘息疾促,胸腔隱隱發疼起來,很久沒有這樣情緒激動過了,她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緩緩調節自己呼吸的節奏。
一通電話、一個自始至終不知姓名的陌生男人,觸及了她心中隱密、沒人碰過的角落,輕輕撞擊出的漣漪,一圈圈迴盪開來。
她將掌心平放在心口,感受著心臟強烈的震動。
緩緩地,她走出櫃檯,推開古樸的木門,恍惚地抬頭望著清冷的星光,漫天星斗宛如一張燦爛的巨網,夜色寂美,淡霧繚繞,像在夢與醒之間。
就這樣了——就當成是看完一篇短篇小說好了,看完之後雖然有感動、有惆悵,但是,誰都會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永遠無法成為小說中的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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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T28的瑩藍色冷光螢幕上顯示著SALLY的名字,堂御天想也沒想,就把手機關掉了。
他還沒有準備好,該用什麼態度來和出軌的SALLY說話。
尤其是,在他剛和一個溫柔細緻的陌生女孩掛斷電話的這個時候。
陌生卻溫和善良的女孩,聲音很輕很柔很軟,微帶著點孩子氣,宛如春天和暖的微風,讓他覺得舒服自在。
「冬情溫泉」,在台灣的哪一個角落呢?他感到好奇。
他喝光最後一口退冰的威士忌,起身,一面脫襯衫、解褲扣,一面走進浴室,他扭開水龍頭,讓自己站在灑出漫天雨珠的蓮蓬頭下。
熱水嘩啦啦地流經他挺直的鼻樑,從髮梢順著頸子流竄到背脊。
他偏過頭,看見佈滿水霧的鏡子裡那具人人稱羨的模特兒身軀,想起SALLY曾經對他說過的話——「御天,你太完美了,你那種不染雜質的完美,讓我只敢遠遠觀看,卻近不得身。」
他一直不明白SALLY說這話的意思——為何會近不得他的身?
他清楚自己不管走到哪裡都是發光體,是人人眼中的焦點所在,而——這是SALLY早已經習慣甚至引以為傲的事,近不了他的身原由應該不是為此。
但是看見那個SALLY願意裸裎相對的男人之後,他的挫敗感極度強烈,這才發現他和SALLY之間的鴻溝有多深,他似乎從來不曾真正認識過她。
SALLY若不愛他,又何必答應婚禮,又為什麼興高采烈地選擇巴黎蜜月旅行?
對SALLY,他像侍奉公主一樣的呵護備至,凡事幾乎都以她為中心,十年了,他已經身心俱疲。
面對兩人之間的失衡狀態,他到底該用什麼方式來應付?
他怒視著鏡中孤冷的眉眼、傲慢的肌肉和完美的骨架,然而這副軀體卻無法引起SALLY的熱情。
第一次,他厭惡起自己的模樣來。
第二章
秋日的正午。
花田中蹲著兩個長髮少女,一個頭髮黝黑烏亮,有著健康的麥金色肌膚,另一個容顏、膚色都是雪也似的蒼白,棕褐色的長髮在陽光的映照下閃動著淡金色的光澤。
「夕薔,這些夠了吧?」擁有一身健康膚色的楊妤潔,抱起一大把芒草,揚聲喚著。
古夕薔正專心剪著火鶴花,她抬頭望一眼妤潔,點了點頭。
「大廳那個花瓶應該夠放,再剪幾技火鶴就大功告成了。」
楊妤潔用報紙把容易割人的芒草包好,蹲在夕薔身邊,她注視著夕薔白得幾乎透明的臉龐,和夕薔身上米白色的素色連身衣裙,在這個花田里,夕薔的存在宛如一縷花魂,比她更適合當花的守護神。
妤潔輕輕撩起夕薔一綹曳地的髮絲,笑著說:「喂,夕薔,我想下山,你說好不好?」
「不好。」夕薔想也沒想就回答。「你想下山幹什麼?當檳榔西施嗎?」
妤潔瞪大眼睛,拍了一下夕薔的頭,嚴重抗議道:「古夕薔,台北有那麼多工作機會,我只能當檳楖西施嗎?」
「不然你以為你能做什麼?說來聽聽呀,台北除了檳榔以外,沒有什麼植物更容易接觸了吧。」古夕薔頭也沒抬,專心地剪火鶴。
「我……」妤潔怔了怔,呆了半晌,無奈地歎口氣。「是啊,一個學植物的到沒有植物的台北做什麼,唉——」
「歎什麼氣,在這個花田里種花不好嗎?自由自在又不受約束,何必去那個烏煙瘴氣的台北。」夕薔笑吟吟地在陽光裡看著她。
「問題是這裡根本沒有年輕男人,我已經二十四歲了,早已經錯過談戀愛的大好時機,而在這個鎮上想談一場戀愛比登天還難,看過來看過去都是歐吉桑,唯一一個條件合適的沉雨青已經是你的了,我還有什麼指望啊——」妤潔拖長了尾音,仰起頭,一臉無語問蒼天的表情。
「說來說去原來是為了男人,看在好朋友一場,我把沉雨青給你好了。」夕薔說得正經八百,抱起剪好的五十枝火鶴起身。
「神經病,沉雨青又不是你的寵物,能讓你借我玩個幾天再還哪!」妤潔抱著芒草,和夕薔慢慢走出花田。
「不用你還,雨青本來就不是我的。」夕薔聳了聳肩。
妤潔嗤地一笑。「不是你的,可是卻是古奶奶認定的孫婿,那還不是一樣。」
「我不想嫁雨青。」夕薔蹙著眉,聲音微弱。
「為什麼?」妤潔驚呼,第一次看見夕薔的臉上出現淒惶無奈的神情。
夕薔望了她一眼,如果告訴妤潔,她從一個月前就喜歡上了那個打錯電話的陌生男人,她一定又會笑自己是神經病了。
愛上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和靈魂,想起來都覺得自己有毛病,夕薔在心裡歎口氣,和妤潔各抱著一大捧花,走在通往旅社的唯一山道上。
「我有氣喘病,萬一嫁給他以後不幸發病了,他不是很倒楣嗎?」夕薔隨便想了一個理由。
「你的氣喘病又不嚴重,認識你兩年了也沒看你發過病啊!」
夕薔笑起來,又隨口亂掰。「可是夫妻之間在做『那種』事的時候,我怕自己會受不了而死在新床上。」
「神經病!」妤潔尖叫著,大笑。「沒那回事好不好!沒聽說過氣喘病患不能做愛的,除非雨青技巧高超,那別說你了,一般人也可能會死去活來,哈——」
「妤潔,你小聲一點好不好?把做愛那種事情說得那麼大聲,被鎮上的人聽見了不嚇壞才怪。」夕薔窘得臉都紅了。
「喂、喂——」妤潔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問:「你和雨青到底進行到什麼階段?」
「什麼階段?」夕薔一頭霧水。「我們只是朋友,能進行到什麼階段。」
「朋友?」妤潔懷疑地看著她。「連牽手都不會有的才叫單純的朋友,你們有這麼單純嗎?」她半瞇著眼睛,根本不信。
「是啊,我和雨青連手都沒有牽過。」夕薔微笑著,看不出一點偽裝。
妤潔的眼睛睜得好大,眼珠都快掉出來了。
夕薔笑不可抑。「需要這麼大的反應嗎?就說我們只是單純的朋友而已嘛,你還不信。」
一部腳踏車迎面騎過來,是鎮上雜貨店的王老闆,照慣例,應該是給「冬情溫泉」送完清酒回來。
「古小姐、楊小姐,你們好哇!」王老闆揚手招呼著。
「王老闆你好!」夕薔和妤潔也笑著揮手。
見王老闆騎遠了,妤潔才又接著未完的話題說:「我看得出來,雨青對你的態度不像普通朋友那麼單純。你呀,別自欺欺人了。」
夕薔抿著唇,若有所思地遙望著「冬情溫泉」的日式屋頂,悶不吭聲。
妤潔繞到夕薔面前,倒退著走,眼光古怪地審視著她。
「我發現你最近好怪,動不動就魂飛天外似的,有什麼秘密快點招出來,別讓我動刑逼供。」
夕薔失聲一笑。
「我這個人從頭到腳簡單得讓人一目瞭然,哪會有什麼秘密呀!」她還是刻意隱瞞了。
「就因為你這個人實在太簡單了,一有什麼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任何人,你不說就算了,反正每個人都有不想說的心事。」妤潔故作無所謂,可是豐滿的嘴唇卻嘟了起來。
「別這樣嘛,等我想清楚了該怎麼說的時候,自然會對你說。」夕薔不自禁地洩漏了些微的心事。
妤潔笑望著她,夕薔的個性就是這樣簡單明瞭,容易讓人摸透,她曾開玩笑的對夕薔說過,如果兩個人合夥搶錢被捕,第一個向警察招供的人一定是夕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