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該得到的都已得到了,為什麼仍覺得心靈無比空虛?兩個人的婚姻,到底是她折磨了他,還是他折磨了她?
為什麼得到了反而比得不到時還要痛苦?
是她太在意他了嗎?否則怎會如此患得患失,鎮日恓恓惶惶,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牽扯著她全部的情緒,然而也是因為她的緣故,才會讓他生活變得忙碌混亂。
她愕然發現,她不只生理病了,就連心理也殘障了,她依附著他生存,不知道真正的自己到哪裡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夕薔覺得腹部悶悶地痛,她在猛烈的心跳中醒來,才發現已經是深夜了。
一整天,堂御天沒有跨出電腦房一步,連飯也沒有吃上一口,竟然也沒有來問問她想吃些什麼?平時,他總不會忘記問她的。
她翻身下床,感到頭部有些昏眩,緊接著下腹一陣抽搐,她覺得不對勁,急著衝向電腦房,用力拍著房門。
「御天,我的肚子疼。」
堂御天把門打開,疲累地看著她。
「哪裡疼?不是吃壞肚子吧?」他的眼眶微青,看得出倦容,大病初癒的痕跡也尚未褪去。
「我一整天連日東西都沒吃,怎麼會是吃壞肚子?」她深長地注視著他。
「你沒吃,難道我就吃了嗎?」他長長一歎,怠懶地說著。「當我忙得廢寢忘食的時候,你能不能也多關心我一點?叫外送這種事你應該也可以做得到,不一定都要讓我來處理吧?」
夕薔微愕,她不曾從堂御天的口中聽見如此直截了當的話,她牽動唇角想笑,但笑容僵硬。「我知道了,你想吃什麼?」
堂御天看出了她的不對勁,他歎口氣,拉著她走到客廳坐下。
「現在已經這麼晚了,也沒有外送了,我下水餃給你吃。」他攀住她的肩說。
「不用,我來弄,我起碼還能下水餃,還沒有嬌弱到什麼事都不能做。」她推他的手,朝廚房走去。
他急著扯住她的手臂,擔憂地問:「夕薔,你到底怎麼了?肚子哪裡不舒服?快告訴我。」
「沒事,你快去忙你的,等我下好了水餃就叫你。」她用力甩脫他,僵直地走進廚房。
堂御天的腦中一片紊亂,這段日子已經夠他忙的了,加上生了一場病,弄得他都快忙翻天,不只交稿期嚴重落後,就連經紀人替他敲定的廣告檔期都一再Delay,他已經無暇去細想太多,只打算在稿子交完之後,再挪出一段時間來陪夕薔,目前他是沒辦法顧及那麼多了。
他剛想回電腦房,一低頭,赫然看見潔白的地磚上落下幾滴殷紅的血滴,他怔了怔,急忙衝進廚房,廚房的景象,讓他的心跳和呼吸一併停住了,一地迤邐的血跡,而夕薔則整個人趴在流理台上顫抖著,血絲正沿著她的大腿緩緩流下。
他的背脊驀地發冷,悸怖地盯著她看。
「夕薔,你是生理期嗎?為什麼會流這麼多血?」他顫抖地問。
「我不知道……」她的臉色青白,渾身上下抖瑟個不住。「應該不是生理期,御天,不是生理期,怎麼辦、怎麼辦……」
堂御天有不好的預感,血液急速地往下沉,他放棄思索的時間,驚慌地抱起她,緊急地送往醫院。
急診室的醫生不知道夕薔有氣喘病,堂御天還來不及提醒,醫生就以職業的公式化語氣宣佈——「懷孕兩個月,但流產的情況嚴重,胎兒應該是保不住了。」
夕薔一聽見「流產」兩個字,腦中轟然巨響,思緒陷於昏亂混淆的狀態,她覺得自己就像一片枯乾的樹葉,隨意揉搓,就碎成了千萬片。
絕望的感覺狠狠鞭笞著她,疼痛尖銳地折磨著她,她再也不能負荷也得不到解脫,她劇烈地喘著氣,在瀕死的痛苦邊緣尖叫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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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夕薔都在和自己的生命搏鬥。
她時而昏迷,時而休克,即使稍微清醒了一點,就又不自禁地激動哭喊,情緒崩潰,然後再度休克昏迷。
堂御天無法工作,不吃不喝,宛如一具行屍走肉。
不只夕薔的親人在場,就連堂御天的父母親也都來了。
其實,早在夕薔鍥而不捨的信件中,堂震和妻子早就對夕薔這個媳婦很有好感了,長達八個月的時間,夫妻兩個人都是透過夕薔的信得知他們小夫妻的生活情況,所以,當整整一個月都不曾收到夕薔的信時,他們就察覺有異,趕到醫院後,劈頭就對堂御天開罵,罵他沒有照顧好夕薔。
堂御天抱著頭,守在病房外,安靜承受父母的指責,也傾聽著夕薔昏迷中喃喃的囈語。
「我連孩子都拖累了……我是每個人的累贅……」
「御天,對不起……對不起……」
堂御天焦慮得不知如何是好,夕薔的每一句囈語都令他痛得要發狂。
古奶奶愛孫心切,也不住地指責堂御天沒有善盡照顧夕薔的責任,連她懷孕了兩個月都不知道。
他承認是自己工作忙碌下的疏失,懊惱和悔恨也像烈火不斷焚燒著他,他已經盡力了,為什麼還要這樣懲罰他?
為什麼?
然而更嚴厲的懲罰卻在夕薔甦醒過來以後才開始執行。
夕薔的身體和魂魄雖然拼湊在一起了,但自信心卻喪失殆盡,她對自己失去所有的信心,精神脆弱、自卑到了無法面對堂御天的地步。
夕薔的轉變讓堂御天難以置信,她迴避他的目光,閃躲他的碰觸,雙手緊緊勾住古奶奶的手臂,用畏懼的身影背對著他。
「夕薔,跟我回家。」他緊握拳頭,喉嚨梗塞著。
夕薔不看他的眼睛,眼神淒蒙迷離地,不知望向什麼地方。
「我們還是會有孩子的。」他強迫她面對他。
「我不要、不要……」她縮進奶奶胖胖的懷裡,幾近歇斯底里。「我不要再傷害任何人了,我不要……」
堂御天心痛如絞,最嚴厲的懲罰已經開始了。
他別無選擇,只好讓夕薔跟著古奶奶回「冬情溫泉」休養,讓她受到刺激的情緒慢慢平穩下來。
他知道,他和夕薔的世界已經裂出一道縫隙,他不能讓那道縫隙擴大,否則,在縫隙下那個闃黑的世界將會吞噬了他們。
夕薔將額頭抵在玻璃窗上,靜望著穩掛在夜空中那一輪明月。
兩分鐘前,她才剛看完了堂御天的新書。
這本書寫的不再是遙不可及的愛情,而是一對小夫妻婚後的點點滴滴,這對小夫妻正是堂御天和她自己。
一段她定義為不成功的婚姻生活,由堂御天的筆下寫出來竟是那麼瑰麗纏綿,那些細瑣的回憶,在書中顯得華美而細膩。
她怎麼也想不到,堂御天會將他們八個月的婚姻生活點滴都寫進書裡,其中一段話引動了她的心※雖然我們深陷在佔有、恐懼、分離的情緒裡,彼此在這些情緒中纏鬥不休,但即使是分離了,它也不會因時間和距離的阻隔而改變,只會更清晰、更深刻、更明自兩人之間的無可替代。※
她給自己泡上一杯綠茶,專注地凝望著裊裊騰起的茶煙,只要想起那段話,她的心就奇異地跳動著,她知道那段話是堂御天對她一個人說的。
在這樣深深的、靜靜的夜裡,她感受到的是全然的孤獨,她相信堂御天應該也和她一樣享受著孤獨的滋味。
電話鈴忽然響起,在靜夜中貫穿了她的耳膜。
一通她正在等待的電話。
回到「冬情溫泉」三個月以來,每天,這個時間,電話就會準時地響起。
剛開始她沒有接電話的勇氣,慢慢地,她接了電話,卻又沒有說話的勇氣,只能安靜地,聽著堂御天催眠似的音調,緩緩地對她低訴著生活上無關緊要的小事,或者深情地吐露著對她的愛。
從來,她只有聽而不回答。
但此刻,長久以來壓迫在胸口的沉重感奇異地紓解開來了,她緩緩地,接起電話,輕柔地開口說:「喂,冬情溫泉。」
對方沉默了幾秒,她聽見堂御天猛然抽口氣的聲音。
「什麼溫泉?」堂御天難掩狂喜的語氣,故意反問。
「先生,你又打錯電話了嗎?」她微微笑著。
「是啊。」他笑了起來,柔聲說:「因為你的聲音像天使,親切、溫柔,有止痛的效果。」
她的笑意加深,甜蜜地與他共鳴。
「你怎麼了?要怎麼樣才能止你的痛?」
「不用了,我的小妻子今天終於肯和我說話,現在一點也不痛。」
「是嗎?那恭喜你了。」
「不過,我爸媽現在整天在我耳朵旁嘮叨個沒完,硬是強迫我要把逃妻找回來,你有沒有什麼好辦法?教教我。」
「那……你請他們到『冬情溫泉』來度個假好了,『冬情溫泉』很適合老人家來休閒度假,是不錯的選擇。」她意味深長。
他的心怦然一跳。「真的……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