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雙眸再迎上襄巧雨帶著羞怯的眼神時,他愣了一下,這眼神好熟……是妹妹花艷每次看到自己時的樣子。奇怪!
「照弟,你剛說他是娘找來陪你讀書的人,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何我不知道呢?」花顏眼裡所見的,不是自己問話的弟弟,而是不住吸引他的眼光,弟弟口中的「巧語哥」。
故作神秘賣關子的花照,慢條斯理地踱回桌前,緩緩落坐後始啟口。「聽娘說巧語哥在大街上要賣身葬母,剛好娘從皇宮陪皇后聊完天,返回府中的路上看見了,覺得巧語哥很投緣,於是幫他葬了母親,然後讓他進府給我當伴兒。
「原想到我比他小,可能不適合,但又考慮到大哥的個性不喜歡別人打擾讀書,最後還是因為巧語哥看起來比實際的年齡小,所以就讓他來陪我玩,一起做學問。」他拉拉雜雜講了一大串,聽得花顏蹙緊了眉。
越說越興奮的花照,幾乎又要樂得越過書桌,跳到花顏的面前,「你知道嗎?大哥,巧語哥好有學問哦!也很會使用成語,我們兩個是天生一對哦!」
花顏突然感覺弟弟的話好刺耳,為何會說他和這位陌生的人是天生一對?他不喜歡這句話,不喜歡弟弟說這句話時那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更不喜歡眼前叫做巧語的他,被劃歸別人……呃!這是什麼話呀?自己在想什麼。
「顏兒、照兒,什麼事讓你們兄弟倆一早就這麼高興地聚在一起?」花盛偕同官俐瑤也來到。因為昨晚留在劉宰相府裡談政事,晚了些回來,所以未能見到新加入花家的「崔巧語」。
「小的見過大人、夫人。」
「為什麼我剛才就沒受到你的參禮呢?難道我就不是你的主人嗎?」因為奇怪的情緒所影響,花顏的口氣極為不佳。
「對不起,大少爺,小……小的見過大少爺!」被花顏怒斥的襄巧雨,雙腿一軟跪地,急得快哭出來。
「大哥,你別欺負巧語哥嘛!是你自己突然闖進來,連我也嚇了一跳,更別說才剛到我們家的巧語哥呀!」花照直挺挺地用身體護住襄巧雨,這樣的舉動,無疑是踩上了老虎的痛腳,只見得花顏的臉色沉得更難看了。
「顏兒,照兒說的沒錯,巧語剛到我們家,很多事還不太習慣,不要對人家太凶。」
「幹麼呀!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掉淚,活像個娘兒們。」氣昏了,眼見大家都一同護著她,讓花顏更是心中不痛快,「聽說他的學問了得,那不如寫幾個字來讓我們開開眼界。」氣不過,他就是想刁難她,為何她陪的人是弟弟?
「可是……」襄巧雨首次見到如此不同於往日在虎牢所兒的莊稼漢,他有斯文的外表,也有豪邁的男子氣概,英氣逼人得讓處於滿懷春情的少女心,不敢直視他,總是覺得想逃開他的視線。
「怎麼,不敢嗎?是別人過於誇大,還是你根本只會寫出春蚓秋蛇般的字呢?」看到她的瑟縮,竟讓他有惡作劇的快感。
「你……好,我寫!」卯上了,她使用著剛幫花照準備好的文房四寶,略遲疑了一下,用娟秀的字跡寫出一首詩。
夜長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聞散喚聲,虛應空中諾。
看著此詩句,花顏噤言不語,這是晉代一名叫子夜的女子所寫的四十二首詩中的一首,被當代人廣為傳誦。
內容是寫夜半失眠的戀人,因相思過度,彷彿聽到情人低聲的呼喚,於是情不自禁地答應,寫得生動傳神。
花顏覺得心海深處有根始終未被撥弄的心弦,在此刻被撩撥而微撼……
第二章
「采青園」是襄巧雨在花府的居所,是府內較高一層下人居住的地方,包括有總管、護院、帳房,現在則多了給少爺伴讀的「崔巧語」,其餘下人男性住在左側,奴婢則是住在右側,中間隔著蓮花池。
來到花府,日子好過了,至少不再需要為三餐而惱,不意真實該惱的事卻更多,讓襄巧雨常至深夜仍不能安睡。
如何將自己的身世告訴花大人即是個難題,義娘再三交代,要十分確定花大人相信自己的父親是清白的,而且有意願幫襄家洗刷冤屈,她才能將身份表明,否則寧願冤沉大海,也不要拿自己的生命當賭注。
要怎麼樣才能不讓花大人起疑又探出其口風?該如何做才是?
恍惚中,腦海又出現一雙似鷹犀利會懾人的眸子,那是花顏所有的。每次被他盯著瞧,她總感到全身汗毛直豎,並非害怕,是……是一種陌生的感覺,連她自己也不明白是為了什麼原由。
無數的不解與困惑在心頭盤旋,今夜,襄巧雨又等到了更夫巡過三更天,始得入衾就眠。
* * *
「靜思齋」,花顏自己取的書齋名,以往一到這裡,他心中便無限寧和,即使是剛舞刀弄劍數十招後,也能立即平心靜氣地飛閱文章。但此時此刻,人在齋中,心在齋外,遺落在「雲閣」——花照的住處,因為那一位剛闖進他生命中的陌生人。
他感到煩躁已有數日,不遠處常有笑聲傳來,不知不覺中,他常會踱步到窗欞傍,看著弟弟與崔巧語一面玩鬧一面背文章的身影。
「為什麼我會不悅有巧語加入我們家?為什麼我對他們兩人和樂融融的氣氛感到不快?是羨慕?是嫉妒?」舉拳給圓柱一擊,「痛!」他頻頻甩著手。
「什麼時候我開始變成了笨蛋?居然會傻到做出這種蠢事,用自己的手去捶柱子。」他檢視著紅腫的手背。
又是一陣笑聲傳來,穿過院子裡的花花草草,拂過樹影池塘,直直驅入花顏的耳中,讓他再起頭痛欲裂的感覺。
他以手掌托住額頭,緊閉雙眼,「一定是因為崔巧語的關係,我肯定是不喜歡他的加入,總覺得他會帶給照弟不好的影響,一個男孩子卻總像個女人一樣。」
「對!一定是這樣。」花顏為自己不安的情緒給個合理化的理由對襄巧雨的不信任,怕花照被不好的人所牽引,轉變單純的個性。「我一定要想辦法讓崔巧語離開花家。」
為了讓自己能安下心來讀書,他決定向爹娘提出一個使其他人意外與不解的要求——調來襄巧雨成為自己的書僮。
* * *
花照哭哭啼啼地跑到襄巧雨的房裡,一見到正在練字的她,馬上撲前抱著她,同時放聲嚎啕大哭。
「小少爺,你怎麼了,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襄巧雨顧不得因他飛撲過來的動作,無意中畫到墨汁的衣袖,趕緊放下手上的筆,托起他的下巴以便看清楚他的臉。
「巧語哥,我不要你離開嘛!我要你一直陪我讀書啦!哇……」花照哭得分不清臉上是淚水或鼻涕。
巧雨拿起手巾,溫柔地為他拭淨臉龐,「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啊,除非……」想著,她的臉色一黯,「除非老爺和夫人趕我走。」
「不是這樣啦!哇……是……」
「是我!」跟著聲音後面出現的,是一直以來,令襄巧雨感到忐忑不安的人。
「大少爺!」她捂嘴驚叫。
「把你的東西收拾一下,現在、馬上。」花顏用著萬分不客氣的語氣命令。沒來由的,一見到他,他心中總是有股莫名的騷動,讓不明所以的他因不安而特別暴躁。
「是……是的,小的遵命。」見到滿臉嚴肅的花顏,襄巧雨噤若寒蟬,也不敢問他要趕走自己到底是為哪樁。
「不要啦!巧語哥,你剛才不是答應過要一直陪我的嗎?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可以出爾反爾嘛!」花照過來阻止她收拾包袱的動作。
「照弟,別再鬧了!」看到花照的反應如此,讓花顏不覺更是一團怒氣從中來的斥吼一聲。
花照不曾見過如此發狂的哥哥,呆愣於當下。
襄巧雨見花顏反應如此激烈,趕緊賠不是,再安慰了花照數句,便繼續手邊的工作。因為來此不過數日,行囊不多,不一會兒工夫即整理好了。
「跟我走吧!」看她收拾得差不多,花顏又是不苟言笑的冷言命令著她。
順從於他的威儀,她跟在後頭走著,垂頭如鬥敗公雞的樣子,內心感到無比委屈,不明白自己哪裡做錯了,才幾天的時間就被驅逐出花府。
那娘買棺木的銀兩怎麼還?襄家的沉冤怎麼洗清?怎麼辦?她越想越急,越急心緒越亂,忍不住紅了眼眶,落下淚來。不如待會將自己真實的身份告訴夫人,希望至少能請他們幫忙查清楚。忙著打算的她,沒注意到前頭,冷不防撞上那立定於前頭的花顏。
「忘了把心也收進包袱嗎?怎麼走路的?如果不是我擋著,你恐怕要走到水塘裡去了!」
花顏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高大頎長的身形,讓她得仰高頭,始能看清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