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汗……額娘……我不逃……我們死在一起……」
「額娘,你在哪兒呀……別把我一個人丟下……」
瑜皇貴妃聽著這些囈語,既心痛又憐惜不已,她細心地幫她拭淨臉上的泥灰,餵她喝湯水,溫柔地撫慰她。
坐在一旁讓榮兒、壽兒換藥的霽威,表情生冷地看著她們,幾簇火星子在他瞳中跳動,一種將要發作的情緒已醞釀到了邊緣。
他也受了傷,而她卻只顧著照料桑朵那,對他視而不見。
榮兒在纏裡藥布時一個不小心弄痛了他,他瑟縮了一下,疼得齜牙咧嘴。
「笨手笨腳的,走開!誰都不許再碰我!」他無來由火起,伸手把榮兒、壽兒揮開。
「奴才手笨,奴才該死!」榮兒嚇出一身冷汗,趴在地上連連磕頭。
壽兒看見霽威傷處尚未纏好的藥布,在他突然用勁之下全部鬆脫開,剛要結痂的傷口又裂了縫,滲出血來,她驚得魂飛魄散,萬一皇上傷勢加重,她和榮兒肯定沒命。
「求皇上讓奴才侍候上藥……」
「我不是說過不許叫皇上嗎?」他怒喝一聲,把壽兒嚇得跪倒在地,哆嗦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瑜皇貴妃不明白霽威為何突然發那麼大的脾氣,她急忙走過來,瞧見霽威的傷口不斷溢出鮮血,頓時嚇慌了手腳。
「這是怎麼回事,榮兒、壽兒,你們是怎麼侍候七爺的!」情急之下,她忘了自己最怕見血,忙亂地想替他裡好凌亂的藥布,但是猛一見鮮血淋漓的傷口,她立刻覺得反胃欲嘔,本能地後退幾步,摀住口鼻大叫著:「羅烈,你趕緊過來瞧瞧七爺的傷!」
霽威像頭負傷的獸,再度被瑜皇貴妃無心的反應刺傷,他惱怒地揮開身邊所有的人。
「任何人都不許過來!」他用力扯開胸前鬆脫的藥布,盡情發洩似地往外一扔,走到臨時鋪的地鋪上躺下,不再理睬任何人。
羅烈、榮兒、壽兒和一干侍衛們全都跪了一地,看著霽威肩胛上絲絲流淌的鮮血,個個面無人色,三魂七魄都嚇飛了。
瑜皇貴妃歎了一口長氣,她對霽威向來沒轍,霽威的個性偏冷,也不多話,兄弟姊妹加起來有九個人那麼多,但和他較親的也只有九皇子霽華和六公主霽媛,誰都弄不清楚他心中在想些什麼,連她這個親生額娘也從來都拿捏不好該用什麼態度面對他才好。
「霽威,你別這樣……」她趔趄走近他,溫言軟語地說道。「天冷,你別凍病了,先把棉袍子蓋上,讓羅烈替你上藥……」
「用不著理我,誰都不許靠過來!」他合著眼,喝斷她的話。
瑜皇貴妃怔站住,不知該拿他怎麼辦好,只好等他氣消了再說。
「把柴火移些到七爺身旁,別讓他凍著了。」她低聲下令,侍衛們匆匆挪了些柴火過來,努力把火添旺一些。
瑜皇貴妃看得出來霽威是在鬧脾氣,她並不怪他,這陣子在他身上實在發生太多事了,父皇驟逝、長兄殺傷他、皇后養母自刎,他才十八歲時,接二連三遭受到這麼多打擊,也難怪情緒不穩定。
她幽幽歎了口氣,忽然聽見桑朵那「嗯」了一聲,像是要醒過來。
桑朵那緩緩睜開眼睛,眨動著長睫,朦朧地環視,看到大殿內奇怪地跪著一堆人,一片鴉雀無聲。
她再轉頭環視,看見一個男人躺在近牆處,身上的衣服脫卸下一邊,露出光裸的右臂膀,在他肩胛處有道長長的刀傷,滲出的血絲正朝腹部流淌。
她迷迷糊糊的,不明白眼前為什麼突然多了這麼多人?那個受傷的男人是誰?他怎麼了?那些跪著的人又是誰?
「朵兒,你醒了嗎?」
好熟悉溫柔的聲音。
她轉了轉眼珠子,看見美麗的少婦正對著自己笑,這少婦好眼熟,好像……
「姨母?」怎麼可能?她不敢相信。
「朵兒,你能認出姨母了!」瑜皇貴妃驚喜地低喊。
桑朵那的意識漸漸清醒了,她掙扎著坐了起來,無法置信地緊緊抓住瑜皇貴妃的手。
「姨母,我不是在作夢?我沒死嗎?」她吶吶地說道。
「不是夢,幸好你遇著了姨母,大難不死,你必有後福呀。」她帶淚又帶笑地將桑朵那抱進懷裡。
「姨母,我額娘死了,我父汗也死了,我的族人幾乎都死了……」桑朵那想起遍野屍首的景象,「哇」地一聲,失聲慟哭。
「姨母已經知道了。」瑜皇貴妃心痛地拍撫著她,眼圈也紅了。「可憐的朵兒,別擔心,你還有姨母在,姨母會好好照顧你的。」
桑朵那緊緊抱著她,像抱著唯一的救命浮木,哭得抽噎了起來。
瑜皇貴妃就這麼抱著她,陪著她落淚,直到她哭聲漸止。
「好些了嗎?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些東西?」她捧著桑朵那的臉,萬分慈愛地問。
桑朵那淚眼汪汪地點了點頭。
「榮兒,去把饃饃泡在熱湯裡,弄一碗過來。」
桑朵那依戀地倚在瑜皇貴妃溫暖的懷裡,驀地心中一動,視線朝受傷的男人望過去,這回終於看清了那張雪雕似的臉孔,正是偶然會出現在她夢中的人。
「那不是霽威表哥嗎?」她唬地直起上身,驚愕地喊。
「是啊,兩個月前你們才見過的。」瑜皇貴妃淒然地一笑。僅僅兩個月,在他們每個人身上竟然都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表哥受傷了,他是怎麼受傷的?」她全部的心思和注意力都被牽引到了霽威的身上。
「一言難盡。」瑜皇貴妃無奈低歎。
「受了傷怎不上藥?上了藥會好得快些呀!那麼多人在這裡,怎麼就沒有人替表哥上藥呢?」她著急地喊,覺得一顆心都揪緊了。
瑜皇貴妃歎口氣,更加無言。
桑朵那想起了什麼,伸手往腰間的暗袋摸出一隻小荷包來。
「我這兒正好有父汗給我的活血丹和金創藥,我去替表哥敷上。」她說完,便掙扎著起身,卻又渾身乏力地軟倒在地。
「你身子還弱,等等再說。」瑜皇貴妃急忙扶住她。
「表哥傷得那麼重,怎麼能再等等?」她很堅持地。「姨母,要不您叫個人把這藥給表哥敷上。」
「這……」瑜皇貴妃欲言又止。
「怎麼了?」桑朵那覺得姨母的表情很奇怪,再看看跪在地上的一堆人,每個人都一副面有難色的表情。
「你表哥不准任何人靠近他,所以沒有人敢上前替他敷藥。」瑜皇貴妃無可奈何的笑了笑。
桑朵那愕然睜大了眼睛。
「我不知道你們大家到底在幹什麼?我只知道療傷要緊,沒有人敢去,那就我去好了。」她身體力行,掙扎著爬了起來,踉踉蹌蹌地朝霽威躺的方向走去。
眾人一個個傻了眼,都替這個蒙古小姑娘暗暗捏一把冷汗。
溫柔解人的瑜皇貴妃細心察覺到桑朵那對霽威毫不掩飾的關心,她相信可能連桑朵那自己都不知道,霽威已經在她心底引起了某種難以解釋的感情,她決定不干涉,樂於見到他們之間擦出火苗。
躺在狼皮褥子上閉目假寐的霽威,將桑朵那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知道這個蒙古小表妹性格爽直,個性不羈,不會像宮女、侍衛那般畏他如虎,他不動聲色,等著看桑朵那會怎麼做。
一雙潤涼的小手輕輕融了觸他的肩膀,灼熱的肌膚感受到沁心的涼意,奇異地消褪了他體內焦躁的情緒。
「身子這麼燙,可千萬別發燒了才好。」她憂心忡忡地低喃,雙手輕柔地拭去傷處的血漬。
霽威雖然沒有睜開眼,卻能聽得出桑朵那聲音中的疼惜和焦慮,強烈感覺到她發自內心的關懷。
「傷口好深吶,是誰那麼狠心下這種重手?」她有些哽咽,小心翼翼地將金創藥倒在他的傷口上。
傷口受到藥粉的刺激,一陣陣收縮的痛楚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他痛得忍不住彈坐起來。
「你給我上的是什麼藥?」他一把扯住桑朵那的手,怒視著她。
「這是最好的金創藥,噯,你快躺下來,藥都散掉一大半了啦!」她急忙把他壓回狼皮褥子上,像安撫一個倔強的孩子般,對他說道。「男子漢大丈夫,這點痛有什麼好怕的,這種刺痛一會兒就過去了,別怕啊!」
霽威當慣了高高在上的阿哥,從來也沒有任何人敢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一時間有些惱羞成怒,激起了一股連自己也說不清的傲勁。
「我准你過來敷藥了嗎?滾開!」他冷冷低狺。
桑朵那整理布條的雙手停住,愣愣地望著他。
整個大殿鴉雀無聲,大家都提心吊膽地看著桑朵那。
「表哥不喜歡我幫你敷藥也沒辦法,這裡沒有人敢靠過來替你上藥,你就忍一忍吧。」她不理會他的抗拒,小小的手在他肩胛處靈活熟練地忙碌著,很快地就將傷口層層包裹好了。
霽威頭一遭遇見不把他的話當回事的人,他無法再對她動怒,否則就會顯得他是在鬧孩子脾氣了,憤然把頭一偏,索性任她擺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