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隆格重重歎了日氣。「萬一六公主真的對你有出息,皇上那麼寵六公,定會將公主指婚給你,一旦咱們家要娶進一門尊貴的公主媳婦,只怕從此要永無寧日了啊。」
艾剎倒抽一口氣,他深知阿瑪的話並不誇張,本朝規制,公主下嫁,額駙全家大小必須以見帝禮謁其媳,不只是額駙,就連白髮公婆都必須叩拜公主媳婦,他也曾經聽聞前朝公主下嫁後蠻橫無理、仗勢欺人、氣焰囂張跋扈,貴族仕紳子弟談娶公主而色變,誰都不願過著男卑女尊的夫妻生活。
「孩子,為娘也非常擔心害怕啊!」福晉憂懼萬分地說道。「歷朝歷代迎娶公主之門,多數沒有好下場!不是絕嗣,就是滅門,知道大公主霽寧是怎麼守的寡嗎?那是因為公主和額駙在閨房吵了一架,鬧到了先帝爺跟前,結果額駙被以大逆不道之罪給處死了!咱們舒穆祿氏一代軍傳,你是獨子,萬一娶了公主,連見妻子一面都沒有權利,還要等妻子召見才見得到面,見了面還得恭恭敬敬的不能得罪公卞,又不能像平常人那樣娶個三妻四妾,真要這樣,你連想要個孩子也不容易,那日子可怎麼過呀!」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皇上要把公主嫁進你家,你敢說個﹃不一字嗎?」隆格起身背著手,在大廳內沈重地來回踱步。
艾剎本來只覺得這是個惱人的傳聞罷了,並沒有想得多深,直到現在,才隱約感到事態的嚴重性。
他也不想娶尊貴的公主進門折磨自己,但是一想起那雙含愁多情的眼眸,他的嫌惡之心受到了摧折。
若她不是公主,他亦沒有婚約,兩情相悅並非不可能的事,只可惜……
「阿瑪、額娘.您們放心吧,我……不會讓種事發生的。」他啞聲低語,心被說不出的矛盾侵擾著。
隆格和福晉深深注視若他們唯一的愛子。
艾剎垂眸不動,努力壓抑內心起伏不定的情緒,臉色則顯得平淡而冷靜。
養心殿內,玄武帝霽威單獨召見艾剎,兩人對政局陷入混亂的安南,是否該出兵援救一事進行討論。
「安南王年年納貢,我朝為安南宗主國,此刻安南王室政權岌岌可危,即使安南王沒有請求兵授,我朝似乎也不能坐視不管。」艾剎提出他的看法。
玄武帝盤膝坐在炕上,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你說的沒錯!不過才剛出兵平定喀喇罕,軍力、財力都耗費不小,朕以為還是先休兵養息一段時間,現在還不急著決定是否要出兵安南,等奏報……」
玄武帝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聽這腳步聲極響,不是男人的靴子能發出來的,思及此,他已經猜出來人會是誰了。
敢不經宣召就硬闖進養心殿的女子,只有六公主霽媛一人,連皇后都不敢隨便打擾他召見臣工,而霽媛會突然匆匆趕來,想必是知道艾剎單獨一人在這裡。
他迅速看了艾剎一眼,艾剎似乎已察覺到他的目光有異,立刻站起身想迴避,但霽媛已在這時候闖了進來。
「皇上吉祥!」她蹲了蹲身,氣息微促,臉頰泛紅。
玄武帝低沈地一歎,他並不希望在還沒有弄清楚艾剎的心意以前,讓霽媛再跟艾剎有任何接觸,免得增加困擾,偏偏她又任性地跑了來。
「媛兒,朕正和大臣商討要事,你怎麼莽莽撞撞的就跑進來了!」他輕斥。 霽媛緩了口氣,慢慢地將目光轉過來望著艾剎。
「臣參見公主。」艾剎垂眸,看著她裙下繡工精緻的花盆底鞋,心情微動,瞬即克制住。
「好久不見,艾將軍好嗎?」她淺淺地笑,來養心殿的路上,她已想好了該和艾剎說些什麼話了,她必須把握住這難得的機會。
「多謝公主關心。」他定下神來,有意避開這種尷尬,隨即從袖中抽出一封紅色請帖,轉呈玄武帝,一面說:「皇上,臣的婚期已定在下個月初一,必須告假幾日,懇請皇上息准。」
「什麼!」玄武帝和霽媛同時發出驚呼。
「這麼快!只剩下十天的時間,未免太突然了。」玄武帝驚愕地說,沒有忽略霽媛臉上震傻了的表情。
「是,臣今年已經二十五歲,又是家中獨子,婚事已經拖得太久,雙親也催得很急了。」他平靜地回話,決心要和那些模糊暖昧的傳言趁早做個了結。「不行!」霽媛突然伸手將喜帖奪過來,看也沒看就扔回艾剎懷裡。
朱紅色的喜帖飄飄落地,玄武帝和艾剎兩人同時怔住。
艾剎錯愕地抬眼,與霽媛目光一觸即避,但是這一瞬間,他確切明白了——那個傳言絲毫不假了!
「七哥,你快說……說這樁婚事你不准……」她臉色蒼白,昏亂急切地大喊。
「媛兒,你失態了.」玄武帝正色低喝。
霽媛陡然一震,緊咬著唇,目光慌亂而痛苦地凝視著艾剎。
艾剎極力壓抑胸口突然湧起的澎湃情緒,他不看她,卻感受得到她痛苦的目光,燒灼得他遍身疼痛。
玄武帝從來沒見過霽媛現在這個樣子,她從一出生就受精奇嬤嬤教導規矩,不管走路、說話、落坐、用膳,都得合乎皇家風範,永遠要保持儀態優雅,雖然仍不免養出尊貴嬌矜的脾氣,但至少情緒不會有太大的起伏,遇事總能從容應對。
但現在看霽媛一逅副全然迷亂失措的模樣,可知她對艾剎確實用情甚深,心中萬分不忍。
「媛兒,你先回去,你皇嫂那邊有些英吉利國進獻的小玩意,我讓她拿些過去你那兒,你要是見了喜歡的就拿去,聽見了嗎?」他的聲音裡透著憐惜,不忍見她在剎面前太過狼狽。
霽媛抽了口氣,眼淚迅速湧進眼眶,她不甘心地瞅著艾剎,終於絕望地接受事實,她緩緩轉過身,挪動著千金重似的身子,雙腿恍若踩在雲端,恍恍蕩蕩地直直步出暖閣。
艾剎木然地盯著地上那封喜帖,恍惚得無法集中思考,不知為什麼,竟覺得那喜帖紅得異常刺眼。
「你急著想完婚,是因為我這六妹的緣故,對嗎?」玄武帝饒有深意地望著他,有心試探。他勉強集中心神,玄武帝是個聰明睿智的人,必然從他神色中識破了什麼,才會有此一問,他立即回復冷靜,默然不語。
「你不說也沒關係,朕也知道,現在說什麼都不會有用了。」玄武帝苦澀地笑笑,慨歎地說:「眾蒙古王公都已陸續抵京,明日要一同進宮朝拜,六公主的婚事也到了該做決定的時候了。」
艾剎心頭一凜,一種莫名的情緒在胸口輾轉掙扎著。
他雖不言不動,但玄武帝靜靜望定他,將他的心思看個透徹,心中已有數了。
霽媛萬念俱灰地躺在床上,迷茫地望著枕上那柄象牙雕鳥銃,不吃、不喝也不說話。
「公主,趁熱喝碗燕窩蓮子粥,好不好?」秋菊捧著青瓷蓋碗,低聲問。
霽媛動也不動。
「公主,您的身子骨弱,一整天都不吃東西怎麼禁得起,好歹也吃點東西吧?公主萬一有點閃失,奴才這條老命就不保了呀!」趙嬤嬤在一旁苦勸著。
霽媛恍若未聞,不理不睬。
「皇后娘娘駕到!」門外忽然傳來夏蘭的聲音。
小宮女銀秀掀開氈簾,嬙皇后桑朵那隨即快步走了進來,一面說:「你們統統出去,不傳不許進來。」
「是。」秋菊、趙嬤嬤把燕窩蓮子粥擱在桌上,和銀秀一同彎身退了出去。
「好妹妹,你再這個樣子,會把事情鬧得更大了。」檣皇后在她床畔坐下,唉聲歎氣。
「你也別勸我,反正我這個公主當得這麼窩囊,我是一點也不想當了。」霽媛勉強支起上身坐起來,將象牙雕放在膝上輕輕撫摸著。「你發什麼傻呀!說不想當就不想當,有那麼容易嗎?」嬙皇后端起桌上的燕窩蓮子粥,舀起一湯匙餵她。「乖乖吃東西,有什麼事好商量,幹麼要餓自己的肚子折磨自己呢?」
「我不吃,反正活不了多久,用不著浪費了。」霽媛別開臉,喃喃低語著。牆皇后震愕地放下碗,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再過九日,他就要成親了,我…」霽媛吸日氣,淚水慢吞吞地沿著面頰淌下來,滴在象牙雕上。「我可能活不到那一天了……」
「你別這樣嚇我啊!」牆皇后抓住她的雙肩,輕輕搖晃著。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霽媛靠在她肩上痛哭失聲。
「我懂你的心情,我明白,不要哭了……」嬙皇后伸手將她緊緊一抱,嘴裡勸她別哭,自己卻忍不住陪她哭起來。
「大姊守寡,二姊和四姊都年紀輕輕就病死了,五姊如今也身染重疾,我看我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了,一旦嫁給索托,早死晚死都是死,有什麼差別……」霽媛淚如雨下,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