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不知道該跟你聊什麼。」言燦俞老實說。認識二十年,第一次面對面聊天哩,這荒謬事是誰造成的?
「喜歡一個連聊天話題都沒有的人,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哪有……」她打住,懊惱地罵自己膽小鬼;喜歡就喜歡嘛,她確實習經「死心場地」的喜歡他啊。她下巴一揚,反問:「你呢?喜歡一個見你就跑的人,你覺得很好玩嗎?」
莫宇爽聲大笑。
言燦俞跟著笑了。
好奇怪,他們兩個究竟是怎麼回事?竟在人生中大玩捉迷藏。她想,人生有幾個二十年啊,錯過就是錯過了,這樣的結果也不錯吧,終究還是朋友,不過是交集晚了。
笑完了,言燦俞又低頭,認真地將一粒粒的餃子塞進嘴裡。莫宇靜靜陪著她,直到盤裡剩下最後一粒餃子,她用筷子將餃子一插,抬頭,在他的注視下一口塞進嘴裡,慢慢的咀嚼,慢慢的吞進肚子裡,才緩緩的開口。
「我不是一生下來就不會掉眼淚的。」
「當然,你又不是怪胎。」莫宇好笑地說。
她沒有笑,平靜地說:
「爸爸媽媽死了之後,我看到好多人哭,那時候……我嚇壞了。現在想起來,哭出來的不是最最的悲慟,能哭出來就好了,至少是一種發洩。」
「既然是發洩,你為什麼不哭?」他斂去笑,關心問道。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被別人的眼淚嚇傻了,怕自己的眼淚也會嚇到人,所以一直忍著,結果,習慣了把眼淚吞進肚子裡,想哭也哭不出來。」
「傻瓜!」
「你是第三個會罵我傻瓜的人喔。」她衝著莫宇頑皮笑著。「只有對我又生氣又沒辦法不理我的人,才會這樣罵我。」
「真的,有點生氣,又覺得捨不得。你告訴我其他兩個人是誰,我看他們和我一樣比你還傻吧,才會被傻瓜牽制了情緒,。他故意板起臉。
她指指櫃檯方向杜曼的身影,說:
「另一個就是娶我這個傻瓜的傻瓜嘍。」她有些悵然,沒把握「那個傻瓜」會不會不理她了。
「他不是傻瓜吧,他該是你的王子。」誰相信那個赫赫有名的企業家像個傻瓜。
她偏頭想。
「我不喜歡王子了,還是平凡人比較可靠。」
「因為我的關係嗎?」他聽杜曼說,她將他當成她的王子。
她笑。原來莫宇是這樣直接的人。
「不是每個故事的結局都是王子和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的,我終於、終於明白了,灰姑娘之所以要在午夜鐘響之前倉皇逃走,是因為她太自卑了。如果她不自卑,就不會害怕以真面目面對王子了。自卑的人怎麼可能掌握住幸福呢。」她心有所感地說。
「王子也會自卑啊,如果不自卑,他大可在第一次見到公主的時候就告訴公主自己的渴望。說來說去是那只臭青蛙沒自信。」他學她的口氣說。
「臭青蛙?」她不解。
「唉!」他大聲哀歎。「你是灰姑娘啊,跟我這只青蛙王子當然沒結局嘍,早知道就不要浪費時間了嘛。」
她被逗笑了。灰姑娘遇上青蛙王子沒有結局,人魚公主遇上的若不是那個糊塗王子,結局還會令人心碎嗎?
「所以說,王子和公主或灰姑娘都不見得是最佳的組合。我們是現實中的人,沒有夢幻的包裝,必須坦白、勇敢,才能掌握住幸福。」莫宇說。
言燦俞點點頭。她錯過了莫宇不是她不夠優秀,而是彼此不夠勇敢。
「跟你坦白一件事喔。」莫宇煞有其事的認真模樣。
「嗯?」
「其實,我這個人缺點一籮筐,唸書的時候喜歡搶第一名是因為我蠻虛榮的,喜歡別人的掌聲,每天唸書念到三更半夜,到學校卻告訴同學我昨天八點就睡著了,就是想讓別人覺得自己很厲害嘛。」
「哦?原來你就是那種人啊!感覺好小人喔,唸書就唸書,還怕別人知道。」
「還有啊,放棄台大念警官,是因為一畢業就可以賺錢,你就該知道我這個人有多現實了。」
這個她就不相信了,唸書的事可以當笑話說,但選擇學校事關一輩子的前途耶,誰會說自己現實啊,他故意安慰她的吧?
「你不用貶低自己想讓我心理平衡,或者想讓我死心了,我對你真的沒感覺了。」言燦俞沒好氣的嘟噥。
「我貶低自己了嗎?我很坦白耶。我這個人真的比較實際一點,除了你之外,從小到大,只要是我認為有利的事物,我就會付出全力追求,而且一定要得到實質回報才覺得有價值。」
「那幸好你沒追我,因為我這個人蠻不切實際的。」她說。
「是喔!」莫宇一副大發現的說:「原來我們錯過的不是幸福,是孽緣。」
言燦俞捂著嘴大笑起來。
說得太絕了吧?孽緣?說錯誤就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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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莫宇送言燦俞回家,兩人沿著靜謐的車道散步。
莫宇告訴言燦俞他將辭去隨扈的工作,以後和杜曼一起經營餐館,平淡卻安逸的生活就是他想要的。
言燦俞聞言愣了一下,她的王子要去賣水餃過活!
隨即她笑了。那個在她心裡寄居了二十年的「王子」是高不可攀的,而實際上的莫宇卻是直接、實際、而且豁達的人,再也沒什麼好驚奇了。
莫宇輕咳一聲,突然嚴肅起來。
「呃,對不起,你浪費掉的青春,我有責任。」
言燦俞搖頭,推推眼鏡。
「我不後悔,如果不這樣,我就不會遇上他了。」
「他比我好嗎?希望你不要告訴我他比我有錢。」他玩笑道。
「情人眼裡出西施嘛,他比你適合我、比你懂我。」
她突然開竅似的懂了——她愛他!她已經不知不覺地愛上了獵人。
「小時候我以為你不要我,就像爸媽不能陪我長大一樣,那都是我心裡的陰影。我把你當成我的標竿,以為超越了你,所有的事就能由我做主了,那不是愛。如果不是他,我就不會懂什麼是愛。」她第一次給自己做了心理分析。
「我到現在還很肯定我喜歡過你喔,你一口否決我太殘忍了吧?」
「我知道你不會因為我受傷的嘛。」她伸出手,要求:「可以牽一下嗎?」
他大方的握住她,兩人手牽著手散步。
「還是跟他比較有感覺耶。」她說。
「你一定要我自信心大受打擊才甘心?」他笑說。
她停下腳步,微笑道:「如果你真的對我有『感覺』,以後就當我的好哥哥吧?」
「當然。」他拎高手上的紙袋。「『哥哥』和小曼給你的結婚禮物。」
「謝謝。」她開心地接下,任性地要求:「我要你看著我轉身從你面前走開。」
「你要報仇?」
「沒錯!」
「好吧,委屈你二十年了,你要不要順便甩我一把掌,心理才會平衡一點?」
「我才不要白費力氣呢,走了。」她說著轉身。「自己路上小心,孤單是你家的事喔。」
莫宇在她身後揚起嘴角,專注的凝視著她的背影,不解——怎麼會覺得心痛呢?
能目送家人、愛人、朋友的背影都是踏實的感覺吧,用自己的目光追隨他,直到他抵達安全的所在,很好啊。
離莫宇的位置到家們口不過十公尺的距離,言燦俞一步一步,愈走愈沉重,納悶了——怎麼沒有痛快的感覺,反而是牽掛呢?想知道身後的人是不是還看著自己,還是迫不及待的走人了。
她在門口頓下,心裡掙扎了一下,還是轉身了。
莫宇帶著微笑跟她揮揮手,揚聲:「快進去,我看你進去才走。」
她點點頭,突然覺得自己好幸福喔,有杜曼、還有莫宇,他們不只是她的朋友,還是家人呢。
不讓他看見自己善感的眼睛,她匆匆推開鐵柵門,跑進了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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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的燈是亮的!
言燦俞驚喜地跑上樓,從書房到威赫然的房問,最後碰地撞開自己的房門。
戚赫然背對門站在落地窗前。言燦俞向前兩步,他猛然旋身,她頓住,兩人面對面。
「你……你回來了!」她按著氣喘不定的胸口,兩頰緋紅,透著喜悅。
「跟你的人呢?」他冷聲問。
「跟我……喔!我讓他們回去了。我不喜歡他們跟著我,感覺好不自在喔。」她嘟嘴說。早知道會挨罵,可她的命沒那麼值錢吧,隨身跟著保全人員好彆扭喔。
他拳頭緊握。什麼事需要趕走身邊的人才能由自在做的?
「誰送你回來的?」他繃緊的聲音問。
「唔。」她瞥過他身後,從那扇窗能看見她和莫宇在門口分手的情景?她想告訴他她和杜曼和好了,卻擔心他還生著氣。
「誰?」他吼。
她脖子一縮。「是……是莫宇啦,我們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