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白鈴對於青衣也是有恨的,但是,很不濟的,日子久了,她跟那些丫頭、長工們一樣,心裡多多少少也開始體諒青衣的處境。
她知道青衣當初也力拒過玉庭的追求,是玉庭不放手,是玉庭用他一生的幸福來跟青衣的冷絕對抗,最後,青衣輸了,所以,她嫁進了孫家。
倘若,有人該為這段不幸的婚姻付出代價,那也該是她自己本身,而非玉庭非青衣。
是誰教她太癡傻,愛上一個不愛她的人。
「咳,咳,咳——」白鈴拿著手絹捂著口,咳下她一身的病態。
「少奶奶!」蘭兒趕緊趕過去扶著她家的少夫人。「我去找周大夫來。」
「不!」白鈴拉著蘭兒,不讓她去。「不用了。」
白鈴虛弱的身子依著窗緣,沿著牆邊靠,她看著外頭的一片春意而搖搖頭。「不用去請大夫了。」
「可是,少奶奶你的病——」
「死不了的。」
「死不了,也得醫啊。」周子飛教人給請進屋裡來。
他與他爹都是孫家的專屬大夫,跟孫家算是兩代交情。這些日子,他更是常進孫家的門,就為了眼前這位少夫人的病。
「你老是這樣足不出戶,沒去吸些新鮮的空氣,也難怪你的病老是好不了。」
他知道少夫人的病,不只病身,還病心,她的心不開朗,整日抑鬱著,也難怪她的身子是一天比一天弱。
「我開的藥,你吃了沒?」周子飛擔心的眼望視著白鈴。
「還有。」白鈴氣虛地答著。
「還有!都幾天了,你藥還有!」他回眸責問蘭兒。「少夫人常不吃藥,是不是?」
「縱使是熬了,少奶奶也多半是教人拿出去潑了。」
周子飛一聽,怒視著白鈴瞧。「你這麼拿自個兒的身子去受罪,這又是何苦呢?」她這樣折磨自己,孫玉庭也不會回到她身邊的,不是嗎?
白鈴知道,知道自己如此這般,玉庭都不會瞧她一眼,她只是——「只求個痛快。」
「痛快?誰痛?誰快?」子飛的眼瞅著深切的痛楚。「你曉不曉得你這個樣子,只是讓那些心疼你的人心更痛罷了。」
白鈴的眼對上子飛眸中的痛楚,她的心一擰。
周大夫他——
「我再開個藥給你,三天後,我會再來,再來看你的藥吃了沒,身子有沒有好些。如果,你讓我知道你沒按我的藥方子吃藥,那——」他擰著眸中的憂心,黑幽幽地覷了她一眼。「那我這個大夫就引咎辭職。」不再當孫家的專屬大夫,不再上孫家,不再看她這樣任自己自生自滅下去。
白鈴傻了。
當她望著周大夫眼中的那抹深幽時,她整個人都傻了。她識得那樣的眼神,那是一種深絕的痛楚,就像當初她對玉庭絕望時一樣——
這個男人在為她的不愛惜自己而覺得心傷!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麼做!她白鈴是生是死,是要自我放棄、自我折磨,又干他周子飛什麼事?
白鈴瞅著無言的眼問他。
子飛迴避她眸中的疑問,逕是開了個藥方子遞給蘭兒。「照這個藥方子去抓藥,一日照三餐,熬給少夫人喝下去,我三日後還會再來一趟。」
第8章
白鈴的病情在周大夫細心的調養下日漸好轉。
他三日來一次,一次開三天的藥,漸漸的,白鈴習慣有個周子飛的身影在。
她知道,這樣的她是不貞潔的,但她就是沒辦法拒絕周子飛深情的眼光。
子飛的目光讓她重拾原有的自信,讓她覺得自己還是個女人,她白鈴還是有人疼惜、有人愛,並非只是個棄婦。
有著這樣的想法,白鈴開始期待三天一次的醫診。
最後,她還戀上子飛看她的目光,那是她期盼好久的目光,一個男人看待女人的目光。
「蘭兒。」
蘭兒對白鈴福了福。「小的在,少夫人有所吩咐?」
「你,可不可以幫我——幫我出去買個桂花糕?」白鈴的語氣略微猶豫,她不大確定自己是否真要如此做!
聽少夫人派下來的差事,子飛和蘭兒同時錯愕,抬頭看白鈴。
白鈴被他們倆盯得不自在,逕是心虛地迴避他們的疑惑,別過頭說:「我,只是突然想吃甜點——如果,如果你沒空,那,那就算了。」
蘭兒惶恐地搖著手說:「不!少夫人,您誤會了,您所派下的差事,蘭兒怎會說沒空呢,只是——」只是她一出去,這屋子就留周大夫與少夫人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這——
子飛看出蘭兒的難處,但他也瞧見白鈴眼中的糾結。
她有話要跟他說,不讓第三人知道!
子飛瞅著眼望向白鈴,白鈴卻低下了頭,迴避他眼中的疑問。
倏然,子飛撕下藥方子,遞予蘭兒。「蘭兒,你經過藥鋪子的時候順便幫少夫人捉三貼滋補養身的草藥回來。」
蘭兒接過藥方,狐疑的眼掃過白鈴、子飛兩人。
在他們兩人閃爍不定的目光中,聰慧的蘭兒意會到了,少夫人與周大夫他們倆——
罷了,他們倆是否真有什麼暖昧在,也不關她一個小丫鬟的事,更何況,少夫人在這個家中並不快樂,如果周大夫真的有心救少夫人走出這個牢籠,那她樂於見到這種結局。因為——畢竟是孫家虧欠了少夫人,而不是少夫人先起了異心。
蘭兒手中捏著藥方子對白鈴福了福。「那小的這就去幫少夫人買桂花糕。」而她也會記得在外頭多繞個幾圈,多讓少夫人呼些自由的空氣。
子飛看著蘭兒的身影在遠方漸漸隱去,他才回過頭來望向白鈴,而她,依舊低垂著頭,不敢瞧她。
子飛潤了潤唇,清清喉嚨,他開口問:「少夫人有心事?」
白鈴像是鼓足了勇氣一般,倏然抬起了頭,迎向子飛那灼亮的眼,她咬著下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吻我。」
嗄?她要他——吻她!子飛眨眨眼,滿是驚詫。
「吻我,我要你吻我。」這次白鈴更是鼓足了勇氣,陡然閉上了眼,將身子傾向前,遞上她那紅艷艷的唇迎向子飛。
子飛柔腸千百轉,瞅著滿是心碎的眼睇睨著跟前的美人兒。
她這是在幹什麼?她將他周子飛幻想成孫玉庭以治療她那滿心的傷痛,是嗎?她知不知道她這樣做,不僅踐踏了他的自尊,更是凌辱了她自個兒本身的價值!
寂靜的空氣岑寂了半晌,子飛徑是望著白鈴,不言不語。
白鈴閉上的眼倏然滑下了兩行清淚。
再一次的,她又受傷了。她沒想到她又一次的,被一個男人所拒絕!
白鈴猛然回過身子,背對著子飛,聳著雙肩,無聲地哭泣,淚水滴滴答答地隱落在她的被襦裡。
這樣的她惹得子飛好心疼。
子飛的手搭上白鈴纖細的雙肩,他試著開口叫她的閨名。「白鈴。」
白鈴的啜泣聲突然停住,一雙眼死盯在華麗的錦被上,不肯輕移。
她不要回過頭,不要去看他的眼,剛剛她的要求已夠讓她難堪了,她不要再回頭去看他眼底的冷嘲。
「相信我,我剛剛不是不願意吻你,而是——我不要當孫玉庭的替身。」他愛她,所以,他希望她愛的也是他。
白鈴的身子微微一凜。
他——剛剛說什麼來著?
他說——他不是不願意吻她,而是——他不要當孫玉庭的替身!
「不!」白鈴猛然回過身子,對上子飛糾結的眼,她開口急急地辯駁解釋著:「我沒當你是玉庭。」她一直當他是周大夫,周子飛。
「那就不要越過我的身子,將目光鎖在遙遠的一方,說要我吻你。」
「我沒有,沒有。」她沒有,真的沒有。她真的努力地想忘掉玉庭,真的,但是,她知道,她是在自欺欺人,知道自己的心裡始終有玉庭的影子在。
白鈴泫著兩行淚,朦朧了她的眼。
子飛單手摟過白鈴瘦弱的身子。「如果你願意,那請你給我也給你自個兒一個機會,試著接受我,忘掉他。」而他,願意給她時間,讓她去遺忘那個傷她最深、最重的男子,只要白鈴她願意給彼此機會。
白鈴枕著子飛的肩,第一次感受到有人可依偎的感覺竟是如此的好。
這個男人願意給她孫玉庭給不起的一切,他用所有的心來包容她、等待她,她還有什麼好遲疑的呢?
白鈴的頭緩緩點著,她願意給彼此時間,讓子飛知道她有那個決心將玉庭的身影自她心中剔除,她決心要好好地愛一個愛她的人,不愧他的癡心以待。
???
蘭兒明顯地察覺到少夫人的不一樣。
自從那一天,少夫人差走了她,單留下周大夫那時起,她就不時地發現少夫人常常一個人發呆,癡癡地笑。
少夫人不同了,不同於以往的落落寡歡,不同於以往的愁眉頻蹙,少夫人漸漸地開朗,漸漸地走出繡閣,走入人群。
少夫人她不再懼怕跟孫家的人擦肩而過,不怕跟玉庭少爺四眼相對,少夫人她變得好堅強,堅強得足以面對她這段錯誤的婚姻,不再規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