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埋首稿堆,在一堆成語詩詞中轉得眼花繚亂、頭昏又給它腦脹,尤其在寫古裝小說時,這種情形尤其嚴重,一下孔曰孟雲,一下之乎者也,寫得都快精神錯亂了,難得脫離那種八股的世界,她才不想連日常生活都陷人噩夢之中,拿一本"活成語"放在耳邊砸昏自己……那多累人、多自虐哪!
但是搞不清狀況的丁以白卻誤解了她的意思,以為她理解得很吃力……會嗎?很淺顯易懂的八個字啊!
可能……這女孩的中文造詣比較差吧!他很同情地想著。
婉柔沒有很注意去研究他的表情,滿腦子深思他的話,"你說──這是你家?"
"沒錯。"
"證據呢?"
證據?一句話差點問傻了丁以白。
進自己的房子還要拿證據?要不要順便報"暗號口語"啊!這女人一定是偵探小說看多了,以致走火入魔。
無可奈何,他找出昨晚隨手一丟的西裝外套,摸索著置於其間的鑰匙晃了晃,"喏,你相信了吧?我可是光明正大走進來的。"
如果他沒記錯,該言之咄咄、厲聲詰問的人是他才對,不是嗎?來路不明的人明明是她,怎麼反倒是他乖乖接受她的盤查?
唉,想到這兒,他又想沉沉地長歎一聲了。
"誰曉得你是偷來、搶來、拐來、還是騙來的?誰又知道你是雞鳴狗盜之輩,還是辣手摧花魔?"婉柔悶悶說著。
丁以白一聽,不禁瞪大了眼。"這女人真是得寸進尺耶!給她幾分顏色,她居然就開起染房來了,好過分喔!
算了,好男不與女鬥,退一步海闊天空。這點修養與容忍度他還是有的。
捺著性子,他試著維持語氣的溫和,想和這個不可理喻、與"番仔"無異的女人溝通,"小姐,你到底要怎樣才肯相信我?如果我沒記錯,你的存在也很讓我起疑,別告訴我這是你的房子,我不會相信的。那麼,在我解釋完之後,是不是也該換你給我一個合理的交代了?為什麼你會出現在我的房子、我的床上呢?"
"我沒說這是我的房子啊!"婉柔像看白癡似的瞪了他一眼,"這是我朋友的房子,我只是暫住在這裡。"
"朋友?"她指的是誰?
"她叫丁以寧。現在,你沒話說了吧?"她存心要戳破他的謊言,讓他無地自容!
枉費他長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居然淪為宵小鼠輩,她莫婉柔生平最痛恨這種虛有其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了。
不可原諒!她氣憤地想著。
"小寧?"他微愕地低道,"這個丫頭!"
就知道這其中一定有鬼!老媽和小寧向來是沆瀣一氣、站同一陣線,所以只要一扯上她,八九不離十都和老媽有關,尤其他面對的是現下最為敏感的問題……
太惡劣了!
"你認識以寧?"這在婉柔的意料之外,她不由驚愕地喊叫出聲。
丁以白反觀眼前的女子,她明明是一臉迷惑樣,難道她也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設計?但是,他來鄉村的事根本沒有第二個人知道,老媽又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可能神機妙算到得知他的去向,所以,"設計"的可能性似乎又更薄弱了。
"嗯,她是我妹妹。"他淡淡答道。
婉柔這會兒更是驚愕得張大嘴,"別告訴我,你是──"
"丁以白,很不幸就是她的大哥。"
"白癡的白?"她想再確定一下會不會只是湊巧姓名的發音雷同,所以,不知不覺地便將從前丁以寧介紹他們認識時的用詞給搬出了口。
"麻煩請講白色的白。"他歎息著更正。這女人說話真毒,不是罵他變態摧花魔,就是把他當白癡叫,他幾曾被貶得這麼一文不值過?難得他嚥得下這口氣,真是奇跡。
"不是一樣嗎?男子漢大丈夫,別這麼斤斤計較。"她白他一眼。
他攏起眉。咦?好熟悉的一段對話,只不過他想不出個所以然。"你是?"
"我想這應該是誤會一場,以寧先前沒告訴過我你要來,所以……"她聳聳肩,"我叫莫婉柔,溫婉的婉,柔和的柔,但願以寧有告訴過你,我會在這兒住一段時間。"
丁以白撇撇唇,不置可否。其實他真的很想說:你父母名字取錯了,用顯微鏡都無法在你身上找到一絲絲溫婉柔和的鬼影子!不過,反過頭來想,是不是正因如此,她的父母才會有先見之明地為她取了這個名字以為"互補"作用?
"以寧沒說,事實上,沒有人知道我的去處。"
婉柔柳眉一挑,靈眸閃現戲謔的光芒,"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是個逃家的壞小孩?"
丁以白抿著唇,不置一詞。
既然知道對方不是壞人,她也就發揮了本性中的俏皮本質,盡興地和他哈拉:"丁媽媽真可憐,養了個不聽話的壞孩子,這會兒我得去找找報紙,看有沒有某則怒氣衝天的母親登報將兒子作廢的消息,嚷了這麼多年,搞不好今天真的付諸實行了。"
丁以白愕然以視,"你怎麼知道?"
"以寧說的啊!"
"三姑六婆!"他悶悶地低語。女人就是這麼無聊,沒事就愛東家長西家短,難怪有人會說三個女人可以湊成一個菜市場。
"我問你在指我是三姑還是六婆?"她好有禮貌、像個乖寶寶似的不恥下問,真正闡揚了笑裡藏刀的精義,面帶著甜甜的微笑自言自語,"也許我得順便找找有沒有什麼'懸賞啟事'啦,或者是如有仁人君子尋獲逃家孽子,必有重金酬謝……之類的字眼,如果金額夠高的話,三不五時當個'報馬仔'也不錯……"
丁以白大驚失色,急忙拉住轉身欲走的她,"小姐、莫小姐……算我怕了你了,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別這樣陷害我。"
"是這樣嗎?"婉柔很假地笑了兩聲,害得詞窮的丁以白一臉窘樣。
忍不住,她粲然一笑:"隨便說說啦,瞧你緊張成這樣,真沒出息,堂堂七尺昂藏的大男人,居然一聽你家的慈禧老佛爺就面色如土,冷汗直流,我不記得丁媽媽有這麼可怕呀!"
丁以白沒好氣地淡哼著:"我是不想和她起衝突,只好選擇最沒出息的逃避方式,要知道,孝子可不好當,不是非常之人還沒能為之。"
"不是因為她比武則天還要位高權重,把你們這幾個小鬼鎮得死死的?"
丁以白能怎麼辦?除了苦笑外:"看來你知道得不少嘛。"
"有以寧這個三姑,我當六婆的人怎麼能不爭氣,你說是不?"她嬌俏地回道。
丁以白笑了,"這麼快就學會用我的話回敬我了?"這個莫婉柔真是少見的靈思敏捷,慧黠聰穎。
"我可以允許你崇拜我。"她頑皮地回他一句。
他再度笑歎,心頭想著,他們也許可以相處愉快。她不矯情,也不造作,一派的直爽大方,與這般特別的女孩在一起,應不至於感到無趣才是。
說說笑笑中,他仍沒忘記未完的重點:"噢,對了,我雖然不反對與你和平共處一段時日,但是我仍然要聲明,這是我的房間,所以──"他丟給她"你懂我的意思吧"的表情。
"我知道啦,不會喧賓奪主的。"
會發生今天的鬧劇,表示以寧這個粗心大意的丫頭百分之百沒對她講解這裡的地形,於是,他跟在她身後介紹:"右邊第一間是我父母住的,其他全屬客房及浴室。以澄和以寧住三樓。"
因為充分瞭解到以寧這個長舌婦肯定洩漏了家裡的不少事,所以他也料準婉柔對他的家庭情況瞭如指掌,也就不必再多此一舉向她解釋自己與以澄、以寧之間的關係,那會讓他覺得自己很蠢。
果然,婉柔停下腳步回身問:"喂,你和她們這對雙胞胎哪一個感情比較好?以澄還是以寧?"
"她們都是我妹妹。"丁以白似乎覺得她在問廢話,就像問這一對由頭到腳完全一模一樣的雙生子誰長得比較漂亮一般的毫無建設性。
"但是以寧比較'白目',令人頭疼;以澄卻沉靜典雅,有大家閨秀的氣質。你要是男人,在扣除外貌考量的情形下,會選擇誰?"
"我本來就是男人。"這女人說話太污辱人了,"還有,這完全無法比較,活潑俏皮沒有什麼不好,柔情似水也要看能不能牽動有緣人的心,總會有適合她們、珍惜她們,並且欣賞她們的好男人出現。這種事,沒有公式或軌道可尋,也沒有絕對的定論,至少我是這麼想。"
說得好呀!婉柔大為讚賞,響亮地一彈指,只差沒吹個口哨。"不介意把你這番話送給我吧?"好有哲理的愛情論,她牢牢記下了,不用在小說上未免太可惜。
她問,他答,這些話本來就是說給她聽的,不然現場還有第三個人嗎?雖然不太懂她的意思,丁以白還是本能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