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看著心愛的人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
白天羽將畫架架在腿上,笑著用炭筆慢慢勾勒出自己心裡頭的圖畫,一直在他視線中的父子倆,正坐在一起對山下的風景指指點點,不曉得是看見了什麼有趣的事物,每隔一陣子就可以聽見他們倆人的笑聲。
即使我一再告訴自己,不過是因為你跟曉晨是那麼的相像,因此我才會對你心動,但是事實仍是事實,我對你的感覺跟曉晨一點關係也沒有,即使你今天長得一點都不像曉晨,我還是……
他不該這麼對他說的,在他的假想中,等到他離去之後,他們之間也不過是過客,或許可以成為朋友,但絕對不能是情人。
他們兩個人之間不能夠有愛,那只會為他帶來傷害,他步入這個家是想帶走憂傷不是在帶來另一次的沉痛。
看來他必須提早離去,在兩個人之間還沒有宣告一切的時候離去,至於天使畫…………
纖長的指尖觸摸畫布上的羽翼,順著滑移到天使的雙手。
他會完成它的,算是送給他的最後一樣禮物。
岳震宇一邊與兒子愉快的對話,一半的注意力卻是放在那個坐在樹蔭底下畫畫的人身上。看見他專注地揮動手中的炭筆,對在何處下筆像是沒有半點猶豫一筆接著一筆,然後可以察覺他抬頭注視著他們父子倆,唇邊慢慢綻放一抹滿足的笑意,琥珀色的瞳眸似乎是在想著什麼重要的事情,漸漸渙成一片迷離,而後是決定一切的堅毅。
他在想些什麼?
會是剛剛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對話嗎?
「爸爸,你在想什麼?」開心跟爸爸說話的岳晨宇發覺父親突然話說到一半就停了,目光不曉得放在什麼地方眼神有些茫然。
「沒想些什麼……」
「亂說,一定是在想跟天羽有關的事吧?」想瞞他,門兒都沒有。
「小鬼頭,你又知道了。」人小鬼大用來形容自己的兒子實在是再好不過。
「我當然知道,你剛剛跟天羽說的話我都有聽到。」每次大人在說什麼重要的事時,就會自動把他們小孩子當成隱形人看。剛剛從頭到尾他都在一旁聽著,雖然只聽懂一點點不過也夠了。「我曉得你喜歡天羽,可是天羽雖然也喜歡爸爸可是卻不希望你喜歡他。」
岳震宇驚訝,他倒是沒看出這點,以為白天羽之所以同樣激動,不過是無法接受這等異類的情感,沒有想到更多。「你真的覺得天羽也喜歡我?」
「嗯!因為天羽時常偷偷看你,你笑得時候天羽就會跟著笑,你不高興的時候天羽就看起來好像快哭了的樣子,除了爸爸之外,天羽對其他人都不會看一眼。」有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常常會被忽略掉。
兒子的證明令岳震宇不禁微笑。「哪你認為他為什麼不希望我喜歡他?」話剛問出口,立刻就被兒子瞪了一眼。
「老爸,你真的以為你的兒子無……」無什麼能的。
「無所不能。」很好心地幫他接上去。
「對,你真的以為你的兒子無所不能啊!」也不想想他才多大,雖然已經不會在尿床了,不過連在洗手台洗手都還要墊腳尖的個子會大到哪裡去?笨老爸!
「你爸爸覺得自己兒子很了不起你居然還有怨言?」這是哪門子的兒子。
「可是兒子了不起,表示爸爸很笨,我不想要一個笨……喔!」說沒幾句換來一顆拳頭「你居然打兒子,我要跟兒童基金會告你虐待兒童。」
「是兒童福利基金會。」這個兒子真不知道是該說他聰明還是湊巧摸對,明明連話都只懂一半,卻能夠說出一堆道理來。
岳晨宇哼了一聲,不甘示弱地跟自己老爸打了起來。
接著那一直掄過來的小拳頭,岳震宇目光再度放到白天羽的身上,卻發現他像是睡著了一樣,畫筆掉在一邊,畫布傾在一旁,人倚樹幹閉著眼睛。
「天羽睡著了嗎?」岳晨宇也注意到了,小小聲地在父親旁邊詢問,怕不小心吵醒白天羽。
岳震宇皺眉。
樣子看起來的確是像睡著了,可是臉色怎麼會那樣蒼白,一點血色也沒有,嘴唇還有些泛紫。
心下一驚,連忙起身過去蹲到白天羽的身邊,剛抓起他無力的手腕,就發覺掌心的冰涼。
「天羽?你怎麼了?天羽?」這是他第一次出口對他喊他的名,可是卻喚不出半點該有的反應來。
「天羽!」岳晨宇也在一旁幫忙喊。
岳震宇在探手摸向他的脈搏,觸手所及的肌膚都是一片冰涼沒有半點溫度,頸子上的脈搏十分微弱。
他不是睡著了!
腦袋中得到這個訊息,心跳跟著加劇。「晨宇等一下要緊跟在我身後。」趕緊橫抱起昏過去的白天羽,朝來路奔下山。
岳晨宇微微一楞,趕緊跟了上去,瞥眼瞧見白天羽留下的畫架連忙順手抓起。
天羽怎麼了?
兩個人的速度極快,一下子就跑回木屋的車庫裡頭,岳震宇小心將白天羽橫放在後車座上,岳晨宇跟著進去小心坐在身邊。
「爸爸,天羽怎麼了?」擔憂地撫過毫無動靜的五官,為掌心所接觸到的溫度而驚慌。
「我不知道。」很快發動車子,立刻往離這裡最近的醫院前去。
他說過他身上的毛病跟心肺有關,可是卻含糊籠統但過,叫他現在完全不曉得該如何處理,一顆心慌得連雙手都顫動。
「那……天羽會沒事吧?」岳晨宇的雙眼立刻落下淚珠,好擔心白天羽就這麼跟媽媽一樣一睡不醒。
「他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握緊手中的方向盤,一句句的保證已經分不清是說給孩子聽,還是試圖聽入自己的心裡頭。
從黑暗中醒來,入眼的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吸進肺裡頭的是濃重的藥水味,這樣的景色他再熟悉不過,從小道大他已經數不完有多少的日子他是看著這樣的房間聞著這樣的味道醒來。
半生裡有一半的時間是在醫院裡渡過,怎可能不熟悉?
微微側過頭,瞧間一個年歲不輕的醫生正在查看資料,花白的眉宇微鎖,一看便曉得正在做出什麼重大的決定,是為了他的病情而感到為難吧!以前羅傑的臉上也出現過類似的表情。每當他的臉上出現這樣眉頭緊鎖的神情時,總愛埋怨為了他,他起碼多老了幾歲,皺紋都跑出來了。
想要起身又一點力氣也找不著,憶起自己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來到這裡,他看著父子倆畫畫的時候,突然覺得心口一陣劇疼,呼吸也變得急促,好不容易找出口袋裡的藥吞下之後,接著就是一片黑暗迎接他,再醒來就是這個地方了。
他們父子倆肯定被他給嚇壞了。
「你醒了。」老醫生一回頭就看見自己的病人對著天花板張大雙眼像是在想些什麼。
「您好。」
「我好你可不好。」老醫生有點嚴厲的對他說。
白天羽沒被他的口氣嚇到,滿滿綻出一道淺淺的笑靨。「你已經檢查完了嗎?」
「還沒,你不過才過來十分鐘的時間而已,檢驗室都還沒準備好,只稍微看診還抽了你的血去檢驗而已。」老醫生將手中的表格放下,挪椅來到他的身邊。「不過我知道你的狀況應該待在醫院,而不是像那父子倆所說的跑到山裡頭去送死。」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不用等精密檢查也曉得不妙。「我剛剛聽過你的心音,也看見了你胸前開心手術留下的疤痕,老實告訴我你有什麼毛病。」
「我是天生的心肺功能不全。」
「這我也看得出來,重點是既然已經動過手術,心音聽起來為什麼還會這麼微弱還有雜音。」
「那手術替我換了心肺,也很慶幸它成功了,可是那還是改不了天生的遺傳疾病………我是囊性纖維變性患者。」白天羽傾吐出這個在他耳邊心裡纏繞多次的名詞,可以清楚看見醫生猛然變色的神情。
良久,醫生才吐出一口氣。「既然你這樣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就該曉得出來走動對你來說是去送死,能活到現在是一個奇跡,你怎麼可以這樣浪費生命?」囊性纖維變性患者出生存活率連千分之一都不到,再加上他的心肺不全,能活到現在是一個奇跡。
白天羽搖搖頭。「如果一生都待在醫院等待治療,那對我來說才是浪費生命,雖然走出醫院對我來說是一種送命的傻事,可是我卻可以看見我喜愛的人,碰觸我喜愛的人,並且在他的人生裡給予幫助……也只有這樣,我才覺得我真正活過,醫生,你能明白一個人至死都不曾在掛念的人心裡頭留下痕跡的遺憾嗎?那種遺憾,我不想要。」
「所以你就拿命來博……像你這樣的病人我看多。」老醫生沒有表情地回頭繼續看桌上的病歷表。「你關懷的人是指外頭的那一對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