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曼雯沒有感到絲毫不對勁,仍然喜孜孜地忙裡忙外。徐忻弘的到來,振奮了她的精神,而她一直不放心的事,也有了令人放心的答案:原來姊姊的男朋友是他哥哥,難怪他要向她打探消息,真是用心良苦哪!
「哥,你不出來『陪客』嗎?」丁曼雯不懷好意地踱進丁明崇的房間。今晚他的部分可是重頭戲,他不出來,可就不好玩了。
丁明崇拿白眼惡狠狠地瞪她一大眼,氣嘟嘟的。「我去幹麼?當電燈泡?」
「陪客嘛!不外是勸勸酒、劃划拳、賣弄一下風騷嘍!」丁曼雯煞有其事地向她哥哥解說陪客的要訣。「你也活該當電燈泡。早叫你把客廳那支發黑的燈管換掉,從上個月的『明天』到這個月,還是沒動沒靜。」
「哼,我們的帳還有得算。」丁明崇寒著臉。想必丁曼雯心知肚明。
「不管,今天全家人心情都很好,你可不准掃興。」拖也要把你拖出來。
「我心情不好,不要來惹我。」丁明崇一把將丁曼雯推出門外,狠狠甩上門。
丁巧莉這時也上樓來,在丁曼雯耳邊低聲說:「夏小姐已經到了。哥呢?」
「混蛋丁明崇,竟然把我丟出來!」丁曼雯心有未甘,她非讓丁明崇出糗不 可。「丁明崇,爸爸在叫你。」
丁曼雯嚷完,便拉著丁巧莉自顧自地下樓去。
丁明崇此刻正怒火燃燒,丁曼雯這挑釁的一嚷,他更是難嚥這一把怒火,於是準備好了平常打仗的傢伙——枕頭、鬧鐘、棉被、書,外加那只陪伴他十幾年的超級大黑熊,勢必要丁曼雯連聲討饒。
於是丁明崇輕手輕腳,賊兮兮地打開房門,非常小心翼翼地走到樓梯口,看準了丁曼雯站的位置,雙手一放——「丁曼雯,叫救命吧!」
糟了!
樓下正有十幾隻眼睛,像聚光燈般照著他,尤其是那一雙瑩澈美目,更令他全身灼熱難當。
他做了什麼傻事?他低頭看看手中的大黑熊,巴不得馬上變成隱形人;再看看夏芳蓮那一對令他魂牽夢繫的眸子,他丁明崇的半生形象毀於一旦,他下半輩子別見人了。
然後丁曼雯得意的笑臉出現在他眼前,他突然覺得自己開竅了:是那個小魔女整他,是她設計好的圈套,是她故意讓他在夏芳蓮面前出糗,巴不得他永不翻身。
於是心一橫,雙手一舉,想用大黑熊砸她,不料大黑熊的體積太過龐大,丁明崇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跌坐在樓梯口,大黑熊則順著樓梯緩慢地滾下,就在三分之二的位置,屁股朝上,倒栽卡在樓梯上。
丁曼雯趁這個時候惡作劇地爬上樓梯,對著大黑熊的屁股練拳,口裡還一直重複著:「打你!打你!笨蛋丁明崇!」
丁明崇氣得脹紅了臉,急忙跑下樓梯,努力拖著大黑熊,企圖把它從樓梯上「救」出來。「不准你打它,它是我最好的朋友,不准你打它!」
「我就是要。」丁曼雯又使勁向大黑熊拳打腳踢,這可是她難得的出氣機會,此時不出更待何時?
林素芸這會兒也忙得差不多了,從廚房出來時見到這怪異的場面,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用莫可奈何的語調說:「你們兩個是想多消耗點體力,好多吃點這難得一見的大餐是不是?狡猾!」
引起了小小的笑聲。
丁曼雯雙手插腰,兩眼一翻。「先這樣了,其他的以後再算。」走人。
「喂!幫我把大黑熊救出來。」丁明崇請求救援。
「才不管你!」丁曼雯擺明不關她的事。
丁巧莉在一旁看著夏芳蓮,一臉躍躍欲試,卻又拘泥矜持的兩難模樣,鼓勵地碰碰她的手肘,示意她向前去。
夏芳蓮輕微顫動了一下,心裡有點迷惘,有點困惑,更有著掙扎。
她該主動走過去嗎?那會不會代表什麼?她走過去之後呢?會不會使她的世界有所改變?再接下來呢?會發生什麼事?如果,她仍在原地不為所動呢?她會不會錯失掉什麼?會不會造成遺憾?
前所未有的顧慮紛擾著她的心,不為什麼,只因他是丁明崇,是她所見過中,最上眼、最……有那種說不上來感覺的人。
怕什麼?我夏芳蓮又不是膽小怕事的人,要是有個什麼,他妹妹也是共犯,她心想。
在心念急速運轉的那幾秒鐘裡,丁巧莉又碰了她幾下,夏芳蓮再也沒有遲疑,腳步一移就上了樓梯。
丁明崇見夏芳蓮上來,怔了幾秒,隨即擦擦額上的汗,羞赧地說:「夏小姐,你是客人……」
「伯父不是說當自己家的嗎?」夏芳蓮習慣性地微笑著。「你的熊真是龐大。」既來之則安之。
「是我八歲的時候,爸爸送我的生日禮物,那時我很小,都把它當馬騎……」
兩個人很快地就在樓梯上聊開了,夏芳蓮不再拘謹,丁明崇也不再鬧彆扭,沒一會兒他們就合力把大黑熊給抬上樓去了。
丁偉光讚賞的目光掃視著他最愛的這三個女人,她們非常巧妙地湊合了一對可能一整晚都因害羞而不敢交談的人。他在想,該不該頒個自編自演,最佳全能獎給她們?
大熊使徐忻弘想到一出日本卡通,男主角遇水會變男變女,男主角的父親則會變大熊……而且其笨拙可比擬這隻大黑熊。
徐忻弘則意外地感覺到他們一家人自然、不做作的率直氣氛,想來今晚會是個輕鬆愉快的夜晚。
他也看到了丁明崇與夏芳蓮之間不必言喻的情感,多麼天造地設的一對呀!但願有情人終成眷屬。
再轉眼看丁巧莉,她是他所有美夢的開始,也是他燦爛未來的開端,只是,這個美夢就要破滅了,他燦爛的未來也快煙消雲散了。他知道自己是被那一張相片誤入歧途,她根本是該和忻弘在一起的,只因自己的一時誤闖……將會是多麼嚴重的錯誤啊!
林素芸把最後一道菜端上桌,便連聲趕鴨子似的叫吃飯。「菜都準備好了,你們大家快來吃飯吧!巧莉、曼雯、明崇、大徐、小徐、夏小姐。」
丁明崇與夏芳蓮正走下樓梯,丁明崇打趣地說:「慢慢你會習慣的,我媽叫吃飯像在閱兵。」
夏芳蓮掩著嘴笑起來,真鮮的一家人!
一頓飯在又勸菜又勸肉的融洽情況下結束。
臨走前,丁偉光和林素芸一再地告訴他們,有空常來坐、來吃飯,或來下棋什麼的,充分表現出中國人的好客與熱忱。
「我……呃……我……」在門口,丁明崇囁嚅著,說不出半句話。
「啊?」夏芳蓮拿詢問的眼光看他。「我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還是什麼東西忘了?」繼而探頭向裡面望了望。
「不,沒有,沒有。」丁明崇忙不迭地搖手。「我是想說,說……」丁明崇每望她一眼,就覺得雙頰發熱,全身都不聽使喚,只得又垂下頭。
「說什麼啊?」夏芳蓮微笑著。她知道他所要說的,正是此時她心裡所想的,儘管如此,她還是希望他能採取主動。
「我……我很高興你來。」他終於鼓起勇氣順利說完一句話,心裡霎時為之一振。所謂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再接下來,就順利多了,「我,我想,明天是星期天,不知能不能約你出來?」呼!終於說出口了。
夏芳蓮嫣然一笑。「好啊!你打電話給我。」
丁明崇簡直興奮得快衝破屋頂了。
丁明崇掩不住喜悅地送走了她,三秒鐘之後,他已經開始在期待美好的明天到來,想必五分鐘之後,他就會開始埋怨時間走得慢,繼而檢查家裡大大小小的時鐘、鬧鐘,看它們是否故障了。
「謝謝你今天的邀請。」徐忻弘衷心地說,依依不捨的目光落在丁巧莉臉上。
縱使對他而言這是一場殺傷力相當大的約會;縱使他已經對自己承認,對她的一見如故純粹是自己的錯覺、全是自己沒練好「控心操」所致;他仍願意一廂情願地相信現在的感覺,聽從心裡現在的呼喚。
「我很高興你喜歡我的家人。」丁巧莉露出真誠甜蜜的笑容,一股熟悉的暖流從指尖傳進她的心裡。
「他們都很好,我很榮幸認識他們。」徐忻弘貪戀地看著她,這個可人兒……突然間他感到非常罪惡,他在做什麼?他正在橫刀奪愛啊!
徐忻弘驀地甩開她的手,彷彿她突然間變得極為醜陋,或者變成毒蛇猛獸。
霎時,徐忻弘的憎惡與譏誚替代了丁巧莉的美好與甜蜜,在徐忻弘的心裡造成了莫大的壓力,使得徐忻弘覺得自己再多看她一眼,就會多一層罪過。
丁巧莉被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退了一步之後,又上前關心地問:「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你的臉色好蒼白。」
「巧莉。」徐忻弘掙扎地喊出囈語般的聲音,看著她不解世事,關心的表情,心裡泛起了一陣痛楚——前所未有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