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天的徒兒是嗎?"老頭看著那一左一右、嚴陣以待的紮實腳步,瞇起眼,樣子顯得很感興趣。
就算不識得這名老者,光看來者殺人如麻,接連不在乎的殺死所見之人,兩名少年也知眼前的情勢迫在眉睫。
"我想辦法拖延住他,你帶師妹先走。"少年師兄低聲道。
抱著奶娃兒的師弟怔住,"師兄……"
"護著師妹,找救兵。"少年師兄不讓師弟抗命,冷不防往老人撲去,同時大喝一聲,"走!"
"你們誰也走不了!"
紅衣老頭桀桀怪笑著,輕而易舉的擋掉少年師兄的奇襲,借力使力的將之狠狠拋飛出去,只見那清瘦的身子直直撞上屋中的紅木圓桌,連人帶桌的撞翻了一地。
就在這乒呤乓啷的聲響中,抱著小師妹要逃離的少年師弟才正要跨出門檻,忽地感到一陣吸力……不知是什麼邪門怪法,紅衣老人不過是舉手向他,手中就像是有一股引力,不但讓少年師弟舉步維艱、無從逃脫,一雙腳還不由自主的朝老人家而去,想抵抗也無從抵抗起。
"你這個老怪物!"忍著痛楚,少年師兄撲了上來。
回頭,紅衣老人刷刷刷的與少年師兄過了數招,灼灼目光透著幾分興味,"你這娃兒不錯。"
話雖如此,手下可沒留情,猛地一掌擊出,少年師兄口吐鮮血,人又直飛了出去。
門外,抱著小小師妹飛奔的少年師弟無視小園東一具、西一具的屍體,靈巧的身子飛躍過這些慘遭毒手的僕役小婢,急著想出去呼救,可他的人還沒出得了小樓,一道掌風襲來,震得他胸臆間氣血翻湧。
壓抑下喉頭的甜腥味,少年師弟護著懷中的小師妹,忍著痛要奔出小樓,可就在跨出門檻的那一步當中,一陣尖銳的劇痛伴隨勁風而來、直射入他的肩胛處,一股讓人難忍的赤熱與疼痛讓他腳下一軟,力不從心的倒了下去。
並不在意會摔花了一張俊臉,在倒下去的同時,少年師弟以自身為墊,仍是密密的護著懷中的嬰孩,而烈焰一般的蝕心之痛由得方纔的傷處蔓延開來,教他不由得悶哼出聲。
"中了我的赤蠍熾,我看你怎麼跑?"陰森的話語伴隨著好整以暇的腳步聲而來,紅衣老人冷笑著,彎身想抱走少年懷中不知人事的幼嬰。
痛,週身火炙一般的疼痛教人無法忍受,可少年師弟僵著臂彎,說什麼也不肯鬆手交出懷中的小師妹。
"柳南天的徒兒真是硬氣啊!"紅衣老人冷笑一聲,聽不出褒或貶,只見他揚手,見看就要痛下殺手,忽地,一團黑影不要命似的直撲了上來。
"不要!不要殺我師弟……"
過度的痛楚開始消磨掉少年師弟的意識,他似乎聽見師兄的聲音,又似乎聽見了點什麼,但他什麼也不能確定!
眼前的事物開始渙散、迷濛成一片,依稀彷彿間,他似乎看見師兄渾身浴血的為他而戰,又似乎看見那紅衣老人要搶走他懷中的小師妹。
恍恍惚惚中,眼前似乎晃過小師妹那截嫩白的小藕臂,那交連在掌側與腕間的紅梅小胎記是那麼樣的明顯,提醒著他為人師兄的責任,他該要以命相護的!
下意識的想護緊懷中之人,可動彈不得的他什麼也做不了。
真正昏過去的那一刻,少年的手中除了奶娘千挑萬選的那件紅綢布,沒有,什麼也沒有……
☆☆☆☆☆☆☆☆☆☆ ☆☆☆☆☆☆☆☆☆☆
猛地驚醒,容飛羽急速的喘著氣,清雅俊秀的面容有片刻的失神,弄不清今夕是何夕。
師兄……小師妹……
"爺?"聽得異聲,侍兒延壽忙從偏房奔了過來。
看見侍兒那清伶秀雅的面容,容飛羽怔然,失神的雙眼默默的看向自己的手,蒼白的面容泛起了苦澀,只因為他確認自己還是活著的。
"爺?怎麼了?作噩夢了?"延壽取來方巾為他拭汗。
"噩夢嗎?"忍著痛楚,容飛羽顯得恍惚。
若是可以,他多希望……希望那一夜的情境只是一場夢。
夢醒了,所有的苦痛與遺憾會自行消散去,不像現在,除了無止無境的惡疾折磨,還讓他背負著如此沉重的歉疚感與罪惡感。
其實,並沒有任何人責怪他,包括失去愛女及愛徒的師父、師娘也都沒怪罪過他,但他怪!他怪他自己!
即使他明知道,當時的他並沒有護住小師妹的能力,可至少,他應該跟大師兄一樣,該以命相拚才是,而不是……而不是獨活下來,面對師父與師娘的缺憾。
那份缺憾,其他人或許不知,無法深刻體會,但他打五歲起就入莊習藝,身為師父的二徒兒,就如同師父、師娘的孩兒一樣,共同生活了那麼多年,所以他知道,比其他人就是知道。
師父、師娘伉儷情深,極愛孩子,可偏生師娘的體質特殊,並不容易受孕,當初能懷上小師妹,並在難產的生死交關下捱了過來,換來母女平安,這對膝下一直無子的師父跟師娘來說,是一件多麼難得的喜事啊!
特別是當時的產婆說了,師娘雖度過生死關頭,但日後絕不能再孕,更可知小師妹這唯一的獨生愛女對師父與師娘的重要性。
可偏偏、偏偏小師妹是在他手裡頭丟了性命,就算師父、師娘從沒有因為這件事責備過他,甚至還一如以往,當他如親生兒子一般的疼寵,不但是反過頭來讚揚他,還為他多方費心的尋找天下名醫,只求能解開他身上的奇毒、保住他的性命……將這一切看在眼裡、感受在心裡,他如何釋懷,如何不感到內疚與自責?
他痛恨自己,有著無限的懊惱與悔恨。為什麼?為什麼自己不能像大師兄一樣,拚了命的護住師妹,保住師父、師娘這唯一的血脈?
或許並不濟事,可、可至少他的"死"能證明他的決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的"活"……特別是獨活,這只教他感到內疚,總覺得是他不夠盡力,才會在小樓中、一個個一擊斃命的屍首裡,成為那唯一生存下來的人。
這樣的自責與內疚一直跟隨著他,即使在同年的黃河汛災中,師父、師娘領養了一名水上孤女,用此新生兒的來到,平定下莊內瀰漫的濃濃憂傷氣氛,可他的心裡,除了多一份感謝外,卻從沒因此而快活過。
感謝的自是這取名為飄飄的小女嬰,讓痛失愛女的師娘開始打起了精神,讓整個莊裡因為情感的轉移,慢慢走出那傷痛,逐步褪去那陣憂傷的情緒。可他不是其他人,他沒辦法跟大家一樣,走出那一夜的夢魘,更沒辦法忘記,師父、師娘的唯一血脈,就命斷在他的手中。
就算他真的存心想忘也忘不了,因為,他這身上被遺留下的毒不會教他忘了,那每月必犯上一回的火熱疼痛,就像是在提醒他犯下的錯……
容飛羽咬牙忍受這一陣的痛楚。
這樣真實的痛,證明了他的活,也證明了不是夢……那一夜的記憶或許可怕得一如夢境一般,甚至夜復一夜的在他的夢中重現……但它是真實的!
所發生過的事,它是確實的存在,並不會因為他的夢醒而消逝……
"爺,您是不是不舒服了?"延壽發現到他的不對勁。
"不、不礙事。"容飛羽試圖粉飾太平。
"才怪,您疼得冷汗都冒出來了。"延壽不客氣的戳破他的粉飾太平,急忙去取方巾來為他拭汗。
暗夜中,聚福樓內的燈光大亮,留守在外頭的人都有所警覺,奔走、通報,不消多時,整個莊裡的人都動了起來──
二爺又犯病了!
☆☆☆☆☆☆☆☆☆☆ ☆☆☆☆☆☆☆☆☆☆
雪雨瞪著眼前的陣容,有那麼片刻,真忘了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啊!她想到了,原先跟師兄避居山林中習藝的她,為了能留下一身好廚藝的小師嫂……是的,變成小師嫂了,天知道為什麼她出門采一趟藥回來,那個柳飄飄就變成師兄的小娘子?
但這不重要,反正那是師兄的事,師兄知道他在做什麼就好。
至於她,白話一句,不就是為了吃嘛!正確來說,是真正人吃的食物!
先前出發來綠柳山莊前,她與尚未成為小師嫂的柳飄飄曾作下約定:想要她柳飄飄留下,其中一項條件便是,幫她的二師兄解去身上的奇毒──赤蠍熾。
既然當初答應了,這承諾便不會因為柳飄飄變成小師嫂而有所變更……畢竟,她回山裡之後,還是想吃真正人吃的食物,為求保險,守諾對她來說比較有利。
所以她在這裡,人稱天下第一莊的綠柳山莊,而不是在那一場熱鬧滾滾、不知道吵什麼吵的婚禮後,跟著師兄還有變成小師嫂的柳飄飄回原先所居住的深山林裡。
只是有點那麼不湊巧,雖然她人是留下來想等著救人,可是,那味最關鍵的解毒藥引一直就沒有下落,即使她先前已親自出門尋找,又即使後來綠柳山莊派出大批人手,由馮寧兒領著幫忙尋藥,可一直就沒什麼好消息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