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頭看去,然後怔住,因為所有的黑衣人都以不自然的靜止動作定在原地,甚至有一個天絕宮的死士正高舉著刀立於雪雨的面前,手中的刀就差那麼兩寸,真的就差那兩寸便要劈中雪雨的門面,但那人動也不動的靜止著,像是被點了穴一樣。
柳飄飄納悶至極,弄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正要開口問,突地,所有靜止不動的人有了動靜,就像戲台上的皮偶人像忽地失去操縱它們的線繩一般,他們一個個轟然倒下,就此再無動靜。
面對如此奇景,柳飄飄瞪大了眼,腦中空白一片讓她好半晌反應不過來。
過了好一會兒後,她的腦子轉過來,才教她發現,這些人……這麼多、多到難以計數的人……死了,他們全死了。
體認到這事實,作嘔的感覺再次出現,俏臉瞬間轉為慘白,求助的視線不自覺的望向星風。
看她那表情,星風毫不遲疑,當機立斷的點了她的昏穴,接住她軟軟倒下的身子。
此舉為他招來其他人好奇的打量。
「她要吐了。」他說,非常的理所當然。
當下,所有人馬上露出一種瞭解的表情。
也是啦!他離她最近,要想避免再次被她吐了一身,點她昏穴是最省事的做法了。
只是……接下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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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柳飄飄瞪著床頂,神情明顯恍惚。
門扉咿呀一聲的開啟,直到來人走到面前了,她還是動也不動。
見那模樣,星風轉身倒了杯開水給她。
她依然動也不動的躺著,瞪著僵持在面前的水杯,很突兀的開口,「其實……那些人可以不用死的。」
「他們是死士。」星風說得極為冷酷無情,但倒也是實事求事,「要用生命達成他們的任務,除非……你願意跟他走?」
她搖頭。
又不是腦子不清楚了,她怎可能會想跟著天絕宮的人手,乖乖成為這些人對付綠柳山莊的籌碼?
「你不懂我的意思。」俏生生的小臉兒上滿是哀愁,「如果……如果我不是綠柳山莊的九姑娘、不是柳南天的女兒,當我再無一點利用價值後,那麼這些人就用不著想辦法抓我當談判籌碼,他們也就不用死了。」
星風並不是很想理她,只當她在庸人自擾,執杯的手再往前移進一些,要她起來喝水,轉換一下心情,然後好離開客棧,繼續出發。
「我是說真的!」她霍一下的坐了起來,情緒上猛一下的潰決讓她脫口而出,「我不是!不是爹的親生女兒,不該是綠柳莊的九姑娘,若不是那年做大水讓我被拾獲,又或者娘親她走出失去獨身愛女的陰霾,讓他們沒能聯想到收養我好彌補失去愛女的缺憾,那麼今天的我不會是柳飄飄,不會是柳南天的女兒,也不會是綠柳山莊的九姑娘,我根本就不會在這裡,而那些人,也不會因為我的關係而死去……」
要是她以為,當他聽見她是被領養的真相後,就能見到他一丁點意外的表情,那她可真是要大失所望了。
別說是意外,事實上他在聽見這秘辛之後,壓根連眼睛也沒眨上一下。
對著他這種萬年不化的冷漠,她頹然,有種無力感,不知道跟他這人說這些有什麼用?
他不懂,他永遠都不會懂的!
若非姊姊的早夭,讓她平白受惠,蒙受爹娘的恩澤收養,她這個水上孤兒便不會是今日的柳飄飄,也不會得到名門大戶的千金小姐待遇,錦衣玉食的被嬌養著,理所當然的承受莊裡所有人的關心與疼愛。
在她稍懂人事,由下人的碎嘴中知曉身世後,她傷感也感謝,傷感她原是水上孤兒的事實,也感謝命運,感謝爹娘的無私養育之情,以及所有對她付出關懷與疼愛的人。
但這樣的感謝,在她更大一些後便開始變了質。
她沒辦法控制,但一股虧欠感就這樣默默的累積,直到壓得她喘不過氣,讓她面對所有人的寵愛時,總沒來由的感到不安,以及許多說不出口的內疚。
這些……這些幸福本來就不該屬於她啊!
歉疚感就這樣沉甸甸的積壓在她的心頭,讓她總想著要為大家做點什麼,可是、可是她能做什麼呢?
除了承歡爹娘膝下,沒事時陪二師兄喝茶聊天解悶兒,平時乖乖聽三師兄的話,然後努力做個健康寶寶省得麻煩四師兄,在她有空時幫五師兄種種藥草、煉煉藥,跟著八師兄學上一手好廚藝讓八師兄滿足教學樂趣,順便讓她為酷愛美酒的六師兄做一桌上好的下酒菜,她還能做什麼呢?
就是覺得自己什麼都做不好,也沒辦法實質上回饋所有人對她付出的關愛與照顧,她才會那麼急切的想為大家做點什麼,因此一番思量後,不顧一切的離莊出走,就是想為莊裡找來絕世高手共同抵退赤血魔尊。
哪知道……哪知道……
「我還沒能還爹娘及師兄們的恩情,現在又背了一堆的死債,要是我沒有被領養,就不會欠下這麼多……」她低訴,情緒低到最極點。
「欠什麼情?」雖然細微,但星風聽見她的話了。
在前往客棧投宿的路上,馮寧兒已告知他們一些事,現今的星風除了知道赤血魔尊與綠柳山莊的十八年之約,也知道同是綠柳山莊之敵的天絕宮與地煞門。
經由馮寧兒的解釋,他很清楚處於雙方的敵對狀態下,她會是什麼樣的有利籌碼,自然明白天絕宮等為何會這樣不顧一切的想逮住她。
但,是她的問題嗎?
「今日就算不為你這件任務,那些死士也會在其他的任務中死去。」他冷冷的說。
「是沒錯,但是……」
「沒有但是。」星風冷冷截斷她的話,講出來的話更冷,「他們會死,只是為了完成任務,是他們的死士身份,也是下達任務命令的人害死了他們,跟其他的事全無干係,就算真要扯,動手的人是我跟雪雨,與你何干?」
「你們是為了我才動手……」
「別往臉上貼金。」星風再次無情的截斷她的話,講的內容更是無情,「我跟雪雨只是想找人比試比試。」
她噤聲,覺得他那句「往臉上貼金」的話還真是刺耳。
「被領養是你毛遂自薦的?」星風突然冒出一問。
「怎麼可能?那時我還是襁褓中的小娃娃,除了睡就只會哭,你以為還能做得了什麼事?」柳飄飄沒好氣,沒發現她傷感的情緒已完全被轉移開了。
「那你自責什麼?」星風才覺得她莫名其妙。
她又被問住。
明明感到不以為然,覺得話不是那麼說,但、但她還真沒辦法反駁。
「不管綠柳山莊發生過什麼樣的事,那都不是你造成的,責任沒理由落在你頭上;至於柳南天夫婦想領養誰作補償,那全是他們作下的決定,你是被動的,處於被賦予的那一方,就跟被生下的新生兒一樣,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這樣你是想自責什麼?」
柳飄飄驚呆了,不光是為他話中的內容,更是因為……因為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開口講這麼多話呢!
「就算想自抬身價、往臉上貼金,也不是這樣的貼法。」他冷哼。「還是說,那些領養你的人待你不好,虛情假意對你,讓你不得不自責?要是這樣,你愛怎麼想都是你的自由。」
「你別亂講。」他的指控非同小可,她像被針扎到一樣的反擊,「即使我是領養來的,但爹娘待我極好,好到不能再好,親生的女兒也不過是如此了。至於師兄們雖然因為個性不同,表達的方式不一樣,但我知道他們也都是疼我的,就像對待親妹妹一樣的疼。」
「那還有什麼問題?」星風不以為然的地方就在這裡,「對他們來說,你就是他們的女兒與妹妹,結果你竟執著在『親生』跟『領養』的區別,你這樣回報他們對你的付出,你不覺得失禮嗎?」
口氣偏惡,講話又不怎麼好聽,但、但就有如醒醐灌頂一般,讓柳飄飄走出一直困住她的心結。
確實……確實是她一個人在鑽牛角尖啊!
心情瞬時開朗許多,但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後,像是又想到了什麼,嬌顏再轉為困惑。
「你……」她看著他,水汪汪的明眸中滿是不解,「你是特意來開導我的嗎?」
他把拿在手中許久的水杯再次交遞向她,實際上,可以說是硬塞到她手裡。
「喝水。」丟下兩個字,他轉身就走了。
柳飄飄拿著杯子,傻不隆咚的看著他離去的方向。
雖然……雖然冷峻的面容看似不變,但她確實看見了,看見那一閃而逝的不自在。
他、他、他、他、他……他真的是來開導她的呢!
她震驚,覺得她是該震驚的,可除了震驚之外,其實還多了一點什麼,暖暖的、甜甜的交織成一股極為複雜的感覺,滿滿的充斥著她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