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敏意外地睜開眼睛,看見她的車把上有一隻手,她的車輪前站著一個人,那個人只用一手就擋住了她極快的車速,而且穩住了她的車子——那個人赫然是住在她家的那個「鬼」——肯特!
肯特一手抓住她的車,一手拎著一條小狗的脖子,那隻狗顯然才剛出生沒幾天,連眼睛都還沒睜開。
他狠狠地瞪她一眼,放開她的車子,拎著小狗走進公園,在他轉頭的剎那,卓敏依稀看到他臉上的線條變柔和了。
「喂,那裡是不是有一群小狗?」卓敏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和念頭,竟然開口和他說話。難道是她對那柔和面孔的好奇?
肯特側頭看她一眼,復又往公園走去。
這算哪門子的回答?這人懂不懂禮貌?難道開個口會少掉他一塊肉?卓敏本來打算無論如何先罵他一頓再說的,然而她畢竟沒有那麼做,因為她發現這個「鬼」竟然會救一隻狗,這太稀奇了,根本不像「鬼」會有的舉動。她扔下腳踏車跟在他身後。
她果然看見了一群狗,六隻小狗在公園的一棵樹下蠕動,因為眼睛尚未睜開的關係,它們只能用頭部的觸感分辨位置和尋找母狗吸吮奶水。它們的位置太靠近小斜坡,小狗好動,腳又還沒有力量站起來,很容易就會滾下小斜坡,剛才那隻小狗兒就是因為這樣滾下去的。
現在母狗並不在這裡,也許是找食物去了。
肯特就蹲在那幾隻小狗的面前,用手指撥動嗷嗷待哺的狗兒,要把它們撥到旁邊盛著牛奶的小碟子去,它們不但不肯依他的意思動,反而張大嘴吸吮起他的手指來,肯特把手指伸出來,很耐心地重複同樣的動作,狗兒還是把他的手指當母狗的奶頭。其中一隻還打翻了牛奶。
卓敏看得格格直笑,笑狗兒的可愛,更笑肯特的笨拙。有個問題在她心中產生了:依他能在千鈞一髮之際從她的車輪下救出這條小狗來看,他分明不是個遲鈍、笨拙的人,為什麼他連群小狗也擺不平?為什麼他沒想到餵食這麼小的狗要用奶瓶?她好奇地偷看他一眼,他的線條柔和、充滿溫情,像個頭頂光圈的天使,她簡直無法把眼前這個「天使」和家中那個「鬼」聯想在一起。
肯特卻好像她這人不存在似的,繼續克服他的難題。
「等我一下。」卓敏再也看不下去了,蹬上腳踏車,往雜貨店的方向踩去。
一分鐘左右,卓敏就回來了,手上拿著一個小奶瓶。她把牛奶倒進奶瓶裡,把奶嘴放進狗兒的嘴裡。「這麼小的狗是要這樣喂的。」
喂完這只餵那只,每隻狗都好像餓很久了一樣,吸得嘖嘖有聲,一瓶根本不夠它們喝,於是肯特又去附近的冷飲店買來兩瓶。
「怎麼沒看見母狗?」卓敏用英文好奇地問,一般來說,母狗是不會離開剛出生的小狗太久的。
她等了半晌,沒得到答案,心中委屈得難受,本來打算對他曉以大義一番,想想還是算了,他那麼魁梧,力量那麼大,萬一他一不高興把她殺了,那豈不冤枉?
喂得差不多了,她拍拍手就站起來,反正說什麼都是自討沒趣,還不如下說算了——她打算就這麼離開。
醬油還沒買呢,她調整車子的方向,一踩一踩地往雜貨店的方向。
才踩沒幾下,她的車子又被一隻手直挺挺地擋住了,又是肯特。
「謝謝你。」他臉上的肌肉牽動,稀罕卻標準地吐出這三個中文字。
卓敏怔了五秒鐘才恢復踩動的動作,肯特也才放開她的車讓她順利地離開。
「不客氣。」離去三公尺後,她才想到要謙遜,因為她的心情突然激昂了起來,讓她無法正常思考。
「真的不用客氣。」她又放雙手騎車,心情飛揚得簡直像在飛,只是三個字而已,竟然給她如沐春風的喜悅。
是因為他的聲音那麼好聽呢?還是只因為他對她說話?但願還能和他說話。
也許他正是卦象中那個近在咫尺的人?
***
那天那三個字就像是神跡,不,也許只是她的白日夢。
日子絲毫沒有改變,肯特在她們家還是個不笑、不語的「鬼」,無論別人如何和他說話,他不開口就是不開口。
也許惟一改變的只有卓敏,從那天起,她就一直心繫於他,希望能再聽見他的聲音,看見他那柔和的表情,心中那陣波濤已經不只是好奇了。
但,如今已過兩個月,那六隻狗都也已長大、被人領去,她還是沒有盼到半點她想要的,而她心中那股莫名其妙想靠近他的渴望,一如大火燎原。
不行,不能再如此膠著下去,如果她只是一徑地等待,那麼,她也許就會因等待過久而死,那不是她一貫的作風。
她一直是積極、主動、進取的熱血少女,即使愛情也不能使她例外,她要恢復原有的自信和風格。
「卓敏,電報。」郵差先生在門口呼喚,把卓敏從沉思中喚醒。
「謝謝。」卓敏接過來一看,是萊恩拍來的,上星期她拍電報去向他要肯特的生辰八字,想不到他這麼快就查到了,真是有效率呀!
上面有她所要的答案,而那答案正好是她所臆測的。果然,肯特正是與她同系一條紅線的人。嘖,難怪她無論如何就是對他念念不忘。
既然他不採取主動,那麼,她就要付諸行動了,不管他是頑石還是花崗石,她定要打動他的心,也要使他們的愛情有聲有色。
等著瞧吧,你是我的。
第二章
「卓敏!不許你再動那個『香煙』的腦筋。」這是卓母這個星期來第十二次反對卓敏推算命盤。
「媽,人家有名有姓叫肯特,不叫什麼香煙。」卓敏心平氣和地解釋,卻沒有如卓母所願停下手上的動作。
開玩笑,她算的是她命中另一半的今天運勢耶,怎麼可以畏懼強權,說停就停?而且,她想知道這個不苟言笑、個性剛強的殺手級人物,到底是不是像命相學中所顯示的,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好好老公?
「我還『七星』咧,」卓母固執己見。「反正我不許你動那個金髮『阿凸仔』的腦筋。」卓母非常瞭解女兒的動機。「他不是我中意的女婿人選,也不會是你該嫁的人,你惟一的選擇是里長的兒子。」那個「阿凸仔」長得又瘦又高,平常沒事又直挺挺的,活像根被附身的電線桿。這倒也罷了,長得高又不是他的錯,問題是他那張像戴著幾十層面具的臉,好像從來不知哭笑為何物似的,永遠只有那一號小孩子看到會嚇哭、大人看到會作噩夢的吸血鬼表情。前一陣子左鄰右舍還頻頻責問她們是不是虐待客人,否則這客人怎麼老是飽受虐待的樣子?現在,只要小孩子哭鬧,他們便恫嚇:再哭,就叫卓家那個金髮魔鬼把你吃掉!這句話比賞小孩子「竹筍炒肉絲」還管用——
這樣的人怎麼能當她的女婿?又怎麼配得上卓敏?一個兒子在混黑道已經令她為難,如果再增加個黑道女婿,這……簡直故意讓她難堪。
她最大的心願是把三個女兒嫁入書香世家,再娶個博學的媳婦回來,誰知一切事與願違,卓紋嫁給花心風流人盡皆知的「飆情大少」,前幾個月還生了個「飆情小少」;卓蓮嫁了個情場聖手兼黑道老大,現在肚子裡有個兩個月的「小老大兼小聖手」,根本沒有一個乖乖的如她所願,不行!這種現象不能再姑息下去,最後這個女兒她一定要堅持原則,替她找個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丈夫,嫁入書香門第,以慰丈夫在天之靈——而最好的人選當然是里長那個學成歸國的兒子。
「不許我動他的腦筋,難道你要留著自己用?」卓敏的眼中閃著弔詭的光芒。她只是想激走卓母,不讓她再干擾她而已,可不是真的要把自己的男人拱手讓人。
「死孩子,沒大沒小,這種話是你說的嗎?」卓母毫不客氣地擰了她一把。
「我說總比別人說好吧?」卓敏痛得跳了一下,卻不記恨地挨到母親的身畔,悄聲說:「怎樣?有沒有意思?需不需要我出馬幫你牽牽紅線?我建議你先試試尺寸合不合,再考慮論及婚嫁,你知道嘛,外國人的尺寸……」真是得寸進尺。
「卓敏!」卓母跳起三丈高。「你這個不正經的女孩子,這樣怎麼可能有人敢娶你?」
「冤枉啊!天大的冤枉,我說的是生活觀的尺寸、價值觀的尺寸和各種觀念、習慣的尺寸,夫妻是要生活一輩子的,這些當然要先試探清楚,難不成等婚後再來磋商?」卓敏轉得還真順。「強辭奪理。」卓母伸手又擰了她一把。「你再不改掉這個信口雌『黃』的壞習慣,看我認不認你這個女兒。」她這種口沒遮攔的個性,可真令人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