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認為是單……?」羽嫣迷惑兼慌亂的問道:「難道不是?」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好不好?因為這個問題我已經想了好久好久,卻怎麼也想不出答案來。」
「什麼問題?」
「為什麼在面對愛情時,你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勇敢、執著與積極,等到實際上面臨緊要開頭,就快要有所突破時,卻變得比誰都還要來得怯懦、退縮與逃避?就好像……好像……」孝安拚命思索著,想要找出她認為恰當的字眼。「好像你覺得自己不配似的。」
羽嫣血色盡失的清麗面龐,讓孝安失聲叫道:「原來如此,原來你真的存有這麼荒謬的念頭,為什麼?羽嫣,你這麼漂亮、這麼優秀、這麼能幹、這麼堅強,又這麼溫柔,如果有人要我列舉出你的優點,那麼恐怕給我個三天三夜,我也說它不盡,為什麼你反而會妄自菲薄呢?」
「因為我的成長背景,」羽嫣垂下眼瞼,教人心疼的說:「因為父親早逝,母親忙碌,後來改嫁,又有了她自己的家庭,所以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什麼都必須靠自己,起先是不能,後來是不敢麻煩別人任何事,等到已經能夠自立時,就更是……」
「不必倚靠任何人了,對不對?」
「嗯,」羽嫣點一點頭,抬起眼來對孝安慘然一笑道:「你瞧,我其實已經搞清楚自己的心路歷程,大學畢業後,在交友方面,也已經漸漸克服了以往的心理障礙,不會再把付出當成是別人或許會嫌棄的干擾,也學會了不再事事委曲求全,企圖做到讓每一個人都說我好,卻也始終沒有讓任何人真正觸及我的內心。」
「你終於願意相信若有人對你好、喜歡你,那絕對就是因為你真的很好、真的討人喜歡的緣故,而不是因為你的曲意逢迎,所以別人才不得不有所回應的結果,」孝安已經眼含淚光的說:「換句話說,你終於透過誠實的面對自己,而建立起真正的安全感了。」
羽嫣淚水率先奪眶而出,並抱住了孝安說:「是的,孝安,你說的真好。」
孝安一連輕拍她纖細的肩膀,一邊哽咽的回應:「不,是你勇敢得教人感動,是你自己太美、太好了,羽嫣,答應我,你一定要繼續相信自己下去,永遠都別忘了這份得之不易的承認,好不好?」
「好,」羽嫣抽回身子,有點不好意思的破涕笑道:「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一定繼續相信自己,一定不讓你失望。」
孝安用手背迅速拂去淚水說:「包括愛情?」
羽嫣聞言一怔,神色複雜難解,雙唇輕啟,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
「怎麼樣?羽嫣,你答應我,包括愛情在內,都不會再低估自己。」
「我……我……」羽嫣掙扎了半天,最後卻仍打算搖頭放棄。
「不!不准搖頭,聽到了沒有?我再也不准你搖頭了。」孝安堅持著。
「孝安,我不是不想……」
「孝安,」她們兩人同時回頭,一起看到了正從樓梯口往這兒走來的那個人,天颱風大,不但撩起他的風衣下擺,也吹散了他一頭濃密的頭髮,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比孝安記憶中的任何一個時刻,都還要來得更加篤定、愉悅和誠摯。
「把她交給我吧,我想說服她相信愛情,應該是我的責任。」
「孝安!」羽嫣轉過頭來面對孝安,心慌意亂之餘,也只能滿臉疑問的對著她叫了。
「不關我的事,」孝安趕緊退到已走近她們身旁來的男人身後去。「我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不知道,出賣你的,一定是他那見不得新科立委為情所苦的兄弟,對不對?」情急的孝安乾脆轉而質問起他來。
「對,另外我那兄弟還要我請你趕快下去,因為今晚一定得試妥婚紗。」
「你不說我差點都忘了,我現在就下去。」孝安朝他眨一眨眼,於錯身之際,與他交握了一下手,然後便像完全沒有聽到羽嫣氣急敗壞的呼喚般,加快腳步轉下樓去了。
第六章
「羽嫣,你不陪我看一下星星?在天文方面為你啟蒙的人,我記得應該是我,沒錯吧?」
羽嫣雖然停下了原本意欲追上孝安的腳步,卻沒有抬起頭來,也沒有出聲。
於是他只好伸個懶腰說:「好久沒上司奇這頂層天台來了,幾乎都要忘了他這裡有多麼適合觀星,只是我們現在角色互換,應該改由你來告訴我更加深奧、更加有趣的天文星象學了,是不是?」
羽嫣此刻已經六神無主,她不敢期盼,卻又忍不住想要期盼,不想奢望,卻又不由自主的奢望起種種的可能,更因為害怕一旦抬頭,所有的心意便都會一覽無遺的落入他的眼底,所以只好將頭一逕的低著。
「十四年了,你這喜歡低頭的習慣,倒一直都沒有變。」
他終於來到了她的跟前,那熟悉的男性氣息,令羽嫣的心神一陣蕩漾,這個男人!他究竟想要她怎麼樣呢?
「我記得你老愛低頭,寫功課的時候低頭,疊衣服的時候低頭,連炒菜的時候,人站在墊腳的小凳子上,也還是低著頭。」
羽嫣的身子輕輕搖晃了一下,視線悄悄的模糊起來。
他輕歎了一聲。「對,我記得,都還清楚的記得。」
羽嫣的手被拉進了他寬闊的掌中,隨即感覺他手心的溫暖,一路熱至她的心頭。
「於是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想個辦法,讓這個乖得教人疼惜的小女孩抬起頭來,讓大家都能看到她神氣的臉龐和漂亮的大眼睛。」
聽到這裡,她的淚水終於再也扼止不住的奪眶而出,一滴接一滴的濺落在他的手背上。
「有一天晚上,小女孩的母親和新婚的丈夫出門去了,只留她一個在家,我家教回來,就陪她坐在院子裡,當然她照例又是把頭低低的垂著,我問她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怎麼半天都不說一句話。」
時光彷彿倒退了十四年,於是羽嫣便像舊日情景重現般的搖了搖頭。
「一定有事,你願意說給我聽嗎?」他問起跟昔日一樣的問題。
「程大哥,英國很遠嗎?」羽嫣也開始依循記憶,與他對起話來。
「你哭了?還沒離開台灣,就開始想家了?但是以後你的家,便不在這裡,而是在英國了呀!」
「當時我心裡想著的,其實是!唉,他不僅,他根本不知道我捨不得離開的,並不是台灣、不是這棟房子,而是他。可是我哪裡敢真的那樣說,只好重複再問:程大哥,英國是不是真的很遠?」
「小羽,你先抬起頭來。」
「不行,我哭得滿臉,很難看的。」
「那程大哥不看你,」他一邊說,一邊把現在跟前的她轉過身來背對自己,雙手仍與她的十指交纏著,輕攏在她的腰前,再接下去說:「你抬起頭來,看看天空。」
羽嫣依言將頭抬起,仰望天際,就像當年的自己一樣的讚歎道:「好漂亮,到了英國,我仍然看得到同一片天空的星星嗎?」
「當然,」程勳俯下頭來,將下巴抵在她的髮絲間說:「當然看得到,所以英國其實並沒有你所想像的那麼遠。以後你想念台灣時,只需要抬起頭來看一下滿天的星星,想著程大哥在這裡,也正仰望同一片星空,就不會覺得台灣遙遠了。」
羽嫣的淚水不停的淌落。「跟程大哥也就可以很近、很近,像現在……一樣的接近?」
「是的,只要你夠努力,」程勳開始收緊手臂,將她納入了懷中。「只要你夠努力。」
「但我現在拚命努力的,是想要忘掉你啊!」她終於忍不住的爆發開來。「為什麼?為什麼還要來增加我的困難?為什麼?」
程勳為自己對她所造成的傷害而心悸、心疼。「因為我愛你,羽嫣,或者我應該要感謝與你僅能在兩地共享這一片星空的十四年歲月的阻隔,因為它讓我們從絕無相愛可能的十四歲和二十三歲,變成為我終於敢跨越鴻溝的二十八歲和三十七歲,羽嫣,這一次換我求你,求你留下來,陪在我身邊,跟我一起努力,好不好?」他的雙唇已經貼到她的耳邊,溫熱的氣息伴隨著聲聲的懇求,直催下她流得越發洶湧的熱淚。
「你……你根本不在乎我,」羽嫣並不知道這樣子的嗔怨,已是屬於情人間的親暱了。「天天與曾淳宜打情罵俏,還由得我跟志宏同進同出。」
程勳的吻開始由她的耳後蜿蜓到頰上的淚痕。「我不在乎你?不在乎你,會知道你有光憑一件白襯衫、淡粉紅色開襟繡花毛衣、黑色背心裙、白色棉布短裙、深藍色牛仔褲和成套的黑色針織短袖上衣,以及外套六件行頭,就能依各類型場合,搭配出十幾種不同穿法來的本事?」
羽嫣馬上想到了一件事。「那件紅色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