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不是」什麼,啟鵬尚理不出頭緒,而碩人更不可能給他任何回應,因為她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
啟鵬馬上召醫急救看顧她的事,碩人是在隔天早上醒來以後才從管家日中得知的,此後十數天.除了遠遠看著他上車出門之外,夫婦倆便不曾再打過照面,反正屋子這麼大,要閃避彼此並不難。
更何況從風雲尾牙宴後,碩人就一直把自己關在三樓上,幾乎不曾下樓,而啟鵬反正是自新婚夜開始,就把三樓全數讓給她的。在意圖和計畫全部說開後,他索性變本加厲的早出晚歸,夫妻關係可以說已經降至冰點。
「太太,快過年了,您看家裡需不需要添購些年貨呢?」這一天,她見陽光難得露臉,便在丈夫出門後,首度下樓到庭院裡去曬太陽,而管家也立刻把握住機會詢問她。
過年?什麼?竟然快過年了!碩人苦笑著想:我竟然連快過年了都不曉得,或者,我已經都不再關心了呢?
「太太?」管家一臉關切的說:「是不是您的身子還不太舒服?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看您還是別在院子裡待太久。山上風大,您——」
「我沒事,」為什麼她最需要的關懷,竟是來自僅有主雇關係的管家呢?.為什麼不是………算了,再想下去也於事無補,只不過會徒增傷感而已,碩人急忙接口道:「謝謝你,我真的沒事,已經全好了。」
「那就好,不然看先生成天憂心仲仲的,我們也難過,您能好起來跟他一起過個好年,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憂心仲仲?為她嗎?碩人不禁在心中暗笑自己太傻,同時轉變話題問道:「以往家裡都是怎麼過年呢?」
「先生沒有在這裡過過年。」
「什麼?」
「是這樣的,我以前是余先生的舅舅,也就是余靖雷先生夫婦的管家,不只是我,連司機、園丁、守衛等等,都是先生接掌風雲後,跟過來繼續幫他忙的人,但因為先生以前一直是單身一人,所以即使是兩年前搬進這楝大宅後,我們的工作也還是很輕鬆,先生他極少在家裡開宴應酬,逢上過年這類大節,也都放我們大假,因為他逢年過節,照例都飛到美國去陪母親、舅舅及舅母三位長輩過年。」
「原來如此,那我看今年應該也不會例外吧?」屆時他飛去美國,爸爸和程勳也差不多應該結束訪美行程返國了,有些事,是否就應該乘機做個了斷?比如說她這段起因荒謬、過程心痛的婚姻?
但為什麼方才動念,胸口便隱隱作痛呢?難道說她猶有眷戀,仍然難捨難棄?
「是嗎?」管家難掩口氣中的失望說:「我原本以為先生結婚後的頭一個新年,會想要留在台灣過,順便把余先生他們都接回來熱鬧、熱鬧。」
「這樣吧,我到山下去買些應景的花兒回來家裡擺,你看好不好?」碩人實在不想再繼續聽她提啟鵬的種種。
「太好了,年味一濃,說不定先生就會改變主意了,太太,我這就去叫司機備車。」
望著她興奮離去的背影,碩人跟自己說:打起精神來.我可以被擊倒,卻絕對不做逃兵;回國後的爸爸可能還需要借助她的堅強,她又怎能臨陣脫逃呢?
「好巧,余太太.我們又見面了。」
碩人自一盆水仙花中抬起頭來,秉宏的笑臉立即映入眼簾。「原來是施先生,你不就自做了?」
「怎麼會?這花店本來就只是附設來招攬顧客用的,說不定你上樓後會看中某幅畫或某件雕塑品,那我這招放長線釣大魚不就可以幫我做成一筆更大的生意?」
「難怪大家都說無好不成商,你還真是狡猾。」
「我哪裡能跟啟鵬他們那種大手筆比?這是我們家族事業的一個小單位,反正我回國期間,閒著也是閒著,他們就捉我的公差。來吧,我們上樓,隨便逛逛也好。」
是啊,就算急急忙忙的趕回家去,家裡又有什麼呢?不過是一室的空虛與寂寞。
於是碩人便把選購好的各色花束及盆景交託司機先送回去,自己則跟秉宏登上二樓。
「先看一看,再坐下來喝茶,如何?」他客氣的徵詢著。
「客隨主便,就聽你的,」碩人在他的陪同下,慢慢走過這約七十來坪的藝廊,最後來到了一面以玻璃磚築起隔開的牆前。「這裡是……」
秉宏搔搔頭說:「一些我個人的收藏品,沒啥稀奇。」
「不開放參觀?」見秉宏面露為難神色,碩人忙道:「對不起,是我唐突了。那我們現在去喝茶吧,我也真的有點渴了。」
也來買花嗎?
「不,我湊巧足賣花的人。」
「你?」
秉宏見她瞪大眼睛的模樣,不禁笑出聲來,「怎麼?覺得男人不該賣像花這麼『柔性』的商品?」
「不,不是.我完全沒這個意思。」施秉宏倒是有辦法把一件搭配白色長褲的淺粉紅襯衫,穿出貼合他溫文氣質的特色來,和四周圍的花團錦簇自然的融成一片。
「並不璺每一個男人都像你丈夫那般雄才大略,善於馳騁商場呢。」
提到啟鵬.碩人神色不禁一黯,而這反應當燃沒逃過秉宏縝密的心思,不過他看著身穿寬大的乳白色針織上衣,下搭同樣寬鬆的橄欖綠長褲,頸上一圈粉橘咖啡色層的紗中,反成身上唯一明亮色彩的碩人,卻只說了一句:「我請你到我樓上藝廊附設的小鋪喝一杯花茶,好嗚?」
碩人仰頭一一看。「原來你這是整體經營的藝廊,差點被你給唬住了。」
「如何?肯賞光嗎?」
「燦果我接受了你的邀請,」碩人稍微舉了下手中的盆景。「那我這筆生意,你「其實也沒什麼,」秉宏訕笑著說:「我猜你一定早就從啟鵬那裡得知這件事,我若還在這裡遮遮掩掩的,豈不可笑?來,請進,只是真的沒什麼精品,你可別見笑碩人根本沒聽懂他的話意,但「啟鵬」兩個字卻強烈得吸引住她的腳步,把她往上畏頭帶,秉宏的確沒有過度謙虛,玻璃磚後僅四坪大的空間因陳設的藝品不多,顯弭有些空空蕩蕩,但饒是如此,碩人仍然一踏進去,便恍遭雷擊,呆愕原地,動彈不得,只餘雙眸愈瞪愈大。幾乎占掉一面牆的巨幅油畫中,畫的是一位站在遊艇欄竿邊,迎風而立,左手抬至額前遮陽,但那一臉巧笑情兮,卻幾乎要比陽光還燦爛的女郎。她短髮飄揚,一襲性感的黑色鑲金暹連身泳裝,在在襯托出她無懈可擊的身材,和如蜜色般健康的肌膚。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女,但令碩人震驚的理由,卻不在她的美,亦非關油畫本身有無價值,而是——「施先生,這是…….這是……」一好不容易她總算能扭轉過頭來問。再怎麼笨的人也可以從碩人此刻的表情反應,感受到她的驚惶與不解,秉宏趕緊一迭聲的道歉。「對不起,碩人,」為了安撫她激動的情緒,他索性直呼其名。「我不知道原來你從沒見過——唉,都怪我太冒失,真的很對不起,我實在是個標準的二愣子、糊塗蟲。」
碩人已隱隱約約猜到這可能是怎麼回事了,但教她又怎能甘心放棄最後一絲微薄的希望.完全不去奢求真相也許並非如此呢?
「除了頭髮一長一短外,畫中人簡直就像我照鏡子時的倒影,坦我肯定自己從來不曾做過供人作畫的模特兒,更不曾穿過那樣的泳衣,」碩人指向畫的手指已劇顫得可憐。「總而言之,她不是我,那麼她究竟是誰呢?她——」
「我記得在倪匡的一本科幻小說中,曾提到這世上普遍存有兩位和我們面貌相似的人,也就是說,世間通常會有三個長相神似到幾乎一模一樣的人存在,只是散怖全球,我們沒什麼機會遇到另外兩個『自己』而已,想不到今天這麼湊巧的,你就看到——」
「施先生既然不肯說,那我回去問啟鵬也一樣!」碩人轉身就想走。
「碩人,等一下,」秉宏一急,伸手便拉住了她的臂膀。「等一下。」
碩人只是睜大了黑白分明的雙眸瞪住他看。
他放開了她的手,頹然一歎說:「其實你這麼聰明,應該也猜得出答案來,她是………田薇妮,啟鵬的前妻。」
「所以第一次見面時,你才會叫錯我的名字。」證實了最壞的揣測後,碩人反倒冷靜下來。
「是的,因為你們,」他搖了搖頭說:「乍見之下,實在是太像了。」
豈止是施秉宏認錯而已,回想起她和啟鵬初次見面的情景,碩人的心更是不停的往下沉,他叫她什麼?薇薇?對,就是薇薇,他竟把她看成了念念不忘的亡妻!
為什麼他對於娶她這件事,會那麼的堅持,真相終於大白;不.不只是他那晚默認的,自己是他索債的外加利息.還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