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沛恩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被人極盡呵護的陶瓷娃娃,看著她精緻卻張牙舞爪的臉龐,驀地有種難言的暢快感覺。
換作是以前,她可能會因對方的大鬧而無地自容,但現在不一樣了,她無視於玻璃窗外一道道探視的眼光,直直地迎視來人,無畏無懼。
被她這樣坦然的眼光一看,江雪梅本來高張的氣焰頓時稍減。「你怎麼可以勾搭我的男人?」
「你的?」司沛恩好整以暇,雙眉一挑道:「陳大鈞不是東西,他是獨立的個體,沒有所謂的你的還是我的,他只是用他的自由意志選擇我罷了。」
「你……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我,你真不要臉!我跟你有仇嗎?」
「是沒人敢這樣對你,誰要你有個議員父親,撞死了人也有人頂罪,不需要有一點點的良心譴責,可以繼續過著你的公主生活,繼績享受被人群簇擁的感覺。」司沛恩的諸語宛如一把利刃,直刺向江雪梅的心房。
聞言,江雪梅的臉色大變,開始結巴了起來。「你……你在胡……胡說八道些什麼?我聽……聽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記得我是誰了吧?但我可是記得你,而且一清二楚!那天晚上,我看著坐在駕駛座上的你,你那闖了禍卻不敢下車,拚命打電話搬救兵的模樣,是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的畫面!」司沛恩盯住她,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利箭,射得她張不開眼、射得她無地自容。
江雪梅的嘴唇泛白,她知道她是誰了——那個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文人!
「我……我只是到駕駛座上拿……拿我的手機打電話,我……我那時在駕駛座上,並……並不代表車就是我開的,你無憑無據,憑什麼……憑什麼這樣斷言?」
「跟法官說的那套不用拿來跟我說,我是當事者,不是法官。公理自在人心,事實如何,我想你比誰都清楚。」
「你……你想怎樣?」
「我想怎樣?」司沛恩看著她,冷笑。」你居然問我想怎樣?我僅有的幸福被你一時的貪玩給毀得灰飛煙滅,你認為我想怎樣?在這兒默默祝你幸福嗎?不,你放心,我沒那麼偉大。」
「那你……你到底想怎樣?」
「我會花一輩子的時間來破壞你的幸福。」說完後不再理會她,逕自離開,去做自己的事。
這句話像一枚炸彈,在江雪梅的心房爆炸,炸成碎片飛散。
心神恍惚的江雪梅步出辦公大樓,被外頭白亮的陽光剌得一陣昏眩,好不容易終於回過神後,她用顫抖的手拿出手機撥電話給哥哥。這是她的習慣,一遇到事情就找哥哥解決。
「哥,我該怎麼辦?」一聽到熟悉的聲音,江雪梅便止不住淚水,彷彿受了汁麼天大的委屈似的。
『大小姐,又怎麼啦?跟陳大鈞吵架啦?』
「不是,比這更嚴重。」
『更嚴重?』江承顯在話筒另一邊搖搖頭。再小的事到了雪梅眼中,都成了天大的事。『怎麼個嚴重法?你就直說,別賣關子了。』
「我的未婚夫被人家搶走了!」江雪梅的啜泣聲更大了。
『被搶走?什麼意思?』
「就是移情別戀啦!你知道他移情別戀的對象是誰嗎?」
『是誰?』
「就是那場車禍中被救的那個女的!」江雪梅說得咬牙切齒。
「天啊,我要怎麼見人?發生這樣的醜聞,爸爸他一定會很生氣,不會饒過我的。」她仍舊絮絮叨叨,話筒另一端的江承顯卻陷入了一片沈默。
他記得那個女的,一臉倉皇失神、楚楚可憐的模樣,令人的心緊揪不已。他始終很難忘記那個彷彿世界末日降臨般的表情,她是那麼的孤單無助,但他卻愛莫能助。
他沒有忘記,卻不敢再想起。一旦去想,只是更加深自責罷了……
「哥,你還在聽嗎?為什麼都不說話?哥?」
『我在聽,你繼續說。』江承顱趕緊回過神,強迫自己從那夜的回憶中跳脫出來。
「她要報復我,她說她會花一輩子的時間來破壞我的幸福!哥,我該怎麼辦?」
『她這樣跟你說的嗎?』
「當然,她親口說的!那鋒利的話語與眼神,讓我現在想起來都還會不寒而慄」。
『我知道了,你先別哭,這件事我會解決的。』
妹妹一心只沈溺在別人對不起她的想法,卻忘了自己曾造過更大的罪孽。
她一向被爸爸寵慣了,爸爸凡事都會幫她打點好,因此她遇事時習慣將過錯推給別人,卻忘了反省自己。而且這件事也該怪爸爸,當初他為了不讓雪梅的心裡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所以刻意告訴她兩造皆有疏失才會釀成大禍,偏偏雪梅也信以為真,才會造成她現在對一逗件事這般理直氣壯的態度。
話說回來,江承顯很難想像當初那個嬌弱如風中小花的女人,會突然變成淬毒的曼陀羅。那晚的車禍一定帶給她很大的打擊,他想幫助她,不是為了妹妹,而是為了她這個人。
☆ ☆ ☆
江承顯觀察著司沛恩一天的生活,從一大清早,在她住處外開始。
再次看見她時,他驚訝於她的轉變。
本來的靈秀之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冶艷的面容與裝扮,柔直的長髮已燙成大波浪;清秀的面容己化上精緻的妝;人時合身的套裝,不再遮掩住原本的好身材,而是將它徹底展現出來。
儘管有這麼多的外在轉變,但仍掩飾不住她內在的本質,是以她整個人融合了純真與冶艷。如此矛盾的特質,竟能協調地綜合為一體,怪不得她可以輕而易舉地奪走妹妹的未婚夫。任何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子。只怕都抵擋不住這樣的絕色吧!
他不由得輕歎一聲,莫名的、不知所以的。
江承顯一路跟著她進保險公司,佯裝成欲投保的客戶,在會客室的一角,心不在焉地聽著保險員口泊橫飛的介紹,並且敷衍地翻著廣告DM,然後遠遠地、偷偷地觀察著司沛恩工作時的模樣。
他發現她很少笑。
喔,應該說,她幾乎是不笑的。
她也很少說話,除非是工作上必要的接觸,或是必須接的電話,不然她幾乎都不開口。
她像一個把自己開入玻璃屋的精美娃娃,封閉起自己,徒具華麗的面容,卻不具生命。
醫生的專業告訴他,她的心靈正處於極大的危機,她用絲一點一點地將自己包裹成爾,一步步地讓自己走向毀滅。
她一定睡得很不好,從她緊鎖的眉頭,與不時用手按摩太陽穴的模樣可以知道。
為免在公司坐太久,讓人起疑心,江承顯起身告辭後,便在她的公司外頭等她下班。
六點時間一到,司沛恩準時從公司出來,她沒有搭車,只是走著,步伐並不急促,可見並沒有一個特定的目的地。
她晃呀晃地,晃進了一間酒吧。
江承顯抬起手,看著腕上的表,時針走向七點。
才七點,她的夜還很長,不是嗎?可她居然這麼早就用酒來麻痺自己,甚至連飯都可以不吃。
江承顯不由得感到生氣,她怎麼可以這樣糟蹋自己?
在酒吧一角,他的角度剛好可以從司沛恩的背面去觀察她的一舉一動,而司沛恩看不見他。
司沛恩並不跟人交談,也不理會任何人的搭訕,只是喝著酒。
除了叫第一杯酒時說了句「威士忌,加冰」之外,她沒再開過口,績杯時,也只是用手指輕彈杯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轉眼間已經晚上十二點了。江承顯喝著手中的酒,這是今晚的第五杯,司沛恩每續一杯酒,他也跟進,如此他才能清楚地計算出她一個晚上喝了多少杯。
夜,剛結束,抑或才降臨?
司沛恩站起身來結帳,往外走,也不攔計程車,一個人踴踝獨行在深夜的台北街頭,纖弱的背影,顯得孤單且落寞。
她一路走回住處,花了一個小時。凌晨一點,她開啟住處的燈,一直習天空泛起魚肚白為止,她的燈都未曾熄滅過。
再一次,江承顯深深地歎息。如果他的治療能讓她的靈魂獲得救贖,那就算傾盡所有的力量,他也願意。
只是.她願意敞開心房嗎?尤其是面對仇人的親人……不,他不認為她在得知他的身份後還會接受他的幫助,看來,他只有掩藏自己的身份了。
幸好那晚的她沈浸於驚嚇與哀傷中,並未正眼瞧過他,所以應當不至於認出他來。
他將以一個純然的醫生之姿,進入她的生命,幫助她走出傷痛,這是他現下唯一能做的。
☆ ☆ ☆
「小姐。」江承顯由背面輕拍司沛恩的肩頭。
司沛恩全身一顫,迅即拉開三尺遠的距離,眼神防備地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男子。
「你別緊張,我沒惡意的。我只是想跟你說,你的東西掉了。」江承顧揚一揚手中的公文袋。「曙,就是這個。」
司沛恩見狀,耳根不由得一陣紅熱。公司要她送的公文,她一閃神便弄掉了,而何時從手邊消失的,她卻一點兒知覺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