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這一天清晨,天氣陰。
昨夜德州與奧克拉荷馬州的交界剛下過大雪,雪深積達一呎,但今晨的氣候出奇寒冷,地上的積雪立時結成冰晶,標號I30公路上地表十分濕滑,每輛車子開到橋上平均車速依舊不慢。
李恩熙氣喘如牛的老車子依舊維持70哩時速,在公路上高速行駛。上這條高速公路從德州到克拉荷馬,預計需要五個鐘頭的時間才能抵達,她捺著性子,思索著裴子諾三天前在電話裡提到的條件。
「恩熙,那個地方環境比較差,但是絕對能達到妳唯一要求的便宜--真的很便宜,每個月只要三百塊美金,不僅如此還補助暖氣。」
「環境差?到底有多差?」
裴子諾沉默了三秒鐘。「那地方是標準的黑人區。」
黑人區?
她一點都不擔心住在黑人區,她唯一擔心的問題,只有公寓髒亂與租金昂貴。
「但是妳要一個人在黑人巷弄裡行走,妳不怕嗎?」
「怕什麼?我盡量別在晚上出門就沒事了。」
「可是黑人區並不平靜,結伙搶劫鬧事的不提,妳不怕黑槍嗎?」
「黑槍?」她笑出聲。「我又不混黑道,黑槍不會找上我。」
「他們開槍的時候不會管妳是誰,就算殺錯人,他們也不在乎。」
「聽起來美國好像沒有法治。」
「我是認真的,恩熙。」
她聽的出來,裴子諾的聲音很嚴肅。「我知道,」她放柔聲調。「謝謝你關心我。」
「再考慮一下,我不喜歡妳住那個地方,因為那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妳明明可以--」
「子諾,謝謝你幫我找房子,等家搬好我會跟你聯絡。」
那一天,恩熙就這樣掛了電話。
她明知道子諾的意思,然而她不希望聽見他說出口,因為那答案是她諱莫如深的禁忌……
儘管剛下過大雪,地上結著厚冰,德奧邊界本來就荒涼,公路上的車子不多,車行的速度都很快。
恩熙小心地開著車子,車速一直維持在70哩左右,昨夜的大雪早已經停了,但陰沉的天候導致車輛必須開啟大燈照明,否則公路警察就會立刻尾隨跟上開罰。
前方就是州際橋,恩熙駕著車子準備上橋,她略微加快行車速度,擔心進入市區後天色已暗……
咻!
一部紅色跑車突然以時速約一百哩的速度,從交流道直切上橋,它橫向越過恩熙的福特老牛車,只差三秒鐘兩車就相互對撞,然後那部跑車居然直接撞向高速公路的分隔島。恩熙錯愕地看到那部撞向分隔島的紅色跑車,因為強大的衝撞力整個撞成稀爛,緊接著就像電影情節一般,輪胎以及排氣管就像3D電影動畫一樣,朝她的福特老車飛射過來,每次都僅差一厘米就砸上她的擋風玻璃……
然而恩熙並沒躲過厄運,避開在公路上亂飛輪胎和排氣管後,那部撞向分隔島的跑車已經像一部稀爛的破銅爛鐵,如同彈珠效應一般,自分隔島彈向恩熙的車子,在恩熙只來得及睜大眼睛的下一刻鐘,猛烈地撞向恩熙的車子左前方,將她的車子撞離正常車道,飛向公路橋墩--
福特車衝撞的撞擊力,立即將被冰凍而易碎的水泥橋墩整個撞毀,恩熙的胸部在這兩波強烈的衝擊中撞向方向盤。突來的衝撞讓她感到一陣窒息,然而她還來不及感到疼痛,車子被撞毀的前半部已經衝出橋墩,掛在橋墩上搖搖欲墜,下方就是深達35呎的冰河……
就在恩熙福特車的後方一部大型貨櫃車緊急踩住煞車,尖銳的煞車聲幾乎穿破人的耳膜,恩熙知道一旦貨櫃車撞上自己,無疑地,連人帶車她將直接墜落深淵。
這一刻,恩熙張大了眼睛。
她無法呼吸、無法尖叫,無法動彈……
她知道車子一旦墜落在萬丈深淵的堅硬冰河上,必定車毀人亡……
她將完全沒有生還的機率。
貨櫃車在最後一刻踩住煞車,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深長的煞車痕。
然而危機並未解除,恩熙的車子就這樣掛在橋墩上,她感到自己的身體朝前傾斜,整部車子搖搖欲墜……
「My God!! Are you all right?!」
那個受到驚嚇的貨櫃司機打開車門,趕緊跑下車察看,而這驚險的一幕讓這位畢生從事勞動、年已半百的白人嚇得目瞪口呆。
恩熙雙手仍然緊握著方向盤,她張大嘴巴,急促地呼吸著……
她腦中一片空白,根本無法回答任何問題。
「Please!! Don't move, just wait! Ok?! 」
貨車司機在車外大聲喊叫,這個時候已經有人報警,五分鐘後州警開著警車火速抵達,察看車禍現場後立即要求警隊調來一部大型吊車。
同時間救護車抵達,警察與救護人員不敢冒險將恩熙拖出車外,人們焦慮地等待著吊車前來,救護車只能先行急救那部紅色肇事車輛裡的傷者。
恩熙看到那部已形同爛鐵的車子,車門被撞得不成形,人力無法將車門打開,警察只好使用電鋸把變形的車門鋸開,然後拖出車子裡重傷的駕駛……
整部跑車內只有駕駛一個人,駕駛顯然已經昏迷,恩熙震懾地看到紅色鮮血從男人的側臉頰淌下……
就在急救醫護人員將傷重的男人抬到擔架上那一刻,恩熙看到那男人的臉孔--
頃刻間,恩熙張大了眼睛,她的神色因為看到男人的臉孔而慘白。
那男人眼角、嘴角與鼻孔內流出的鮮血不足以驚嚇到她,而是那張霸氣的臉孔上深刻有力的五官,讓她想起了一個早已被刻意壓抑遺忘的名字--
謀仲棠。
這一刻,前塵往事一幕幕,如潮水般湧入恩熙的腦海……
她茫然地回想起三年前,那恍若隔世的濕潮往事。
第一章
李恩熙站在走廊下,很認真地擦拭著教室窗台上的透明玻璃。
她不是沒看到手錶上的短針即將走到六點鐘位置,長針已經迭在四十分上,再過二十分鐘,她到便利商店上班打卡就會遲到。
但這是她分配到的工作,這個禮拜她已經有早退兩次的記錄,再早退一次就一定會被記過!而且剛剛班導師才找她到辦公室談過話,導師語重心長地告訴她,這學期只要她再記一次小過,就會滿一大過留級。
還有半年,恩熙才能從這所私立餐飲學校畢業。
她需要文憑,因為她需要錢。
恩熙很清楚,只有拿到正式文憑才能確保她畢業後找一份好工作--即使只是一份飯店服務小妹的工作。
只要早日靠自己的力量賺錢,搬出舅舅與舅媽還有舅舅的三個小孩--總共六人擠在一起的二十五坪小公寓,她願意忍耐。
「恩熙!」
一個開朗嬌憨的聲音呼喚著自己,恩熙不必回頭就知道,這是自己的好朋友宋恬秀的聲音。
「聽說剛才老師找妳到辦公室?」打扮得體的宋恬秀,揶揄地低笑問著閨中好友。「怎樣,被訓了一頓吧?」
恩熙對好友笑了笑,目光在恬秀美麗的粉紅色洋裝上停留了三秒鐘,才若無其事地別開。
這所學校明定,每週三、五學生可以不必按校規穿著制服,也就是週三與週五是便服日,但這兩天卻是恩熙最頭痛的時間,因為她不像恬秀,來自一個幸福富裕的家庭,她那簡陋的夾板衣櫃裡沒有幾件便服可穿。
她寧願每天穿制服,而事實上她也只能每天穿制服--
例如今天是週五,她身上穿的就是制服,雖然她明知道自己在週五這天穿著制服,在其他學生眼中簡直就是異類,然而她別無選擇。
恩熙有強烈的自尊,她寧願穿制服招人嘲笑,也不願讓同學們看見她生活上的貧窮與困窘。
「欸,恩熙,」恬秀看了一眼手上的名牌腕表,這是她去年十七歲生日,父親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快要六點了,妳上班遲到了怎麼辦?」
恬秀敢打睹,這所學校裡沒有任何學生能猜到這支腕表的價值!當然,恩熙就更不可能猜到了!
恬秀最清楚恩熙的環境,因為她們兩個人是好朋友,恬秀想知道的事恩熙都會告訴她。
恩熙看了好友一眼,淡淡回了一句:「沒關係。」
在這所學校裡,唯有恬秀願意跟她做朋友,而諷刺的是,偏偏恬秀的家境好得不能再好,相較於恩熙的身世背景,一個是天上的雲,一個是地下的泥。
就連恩熙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出身富裕的恬秀願意與自己做朋友,而且還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妳不是說找工作不容易嗎?如果月底領不到薪水或是被扣錢,年底妳湊不出學費,到時候不能畢業怎麼辦?」
「不會啦!妳想太多了。」恩熙笑一笑,回頭繼續擦拭窗玻璃。
恬秀的父親是大學教授,再加上恬秀的祖父是建商名人,死後遺留下許多地產與房產,宋家日子過得十分富裕,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千金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