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她自己的資料顯示,上半年的離婚案件數字增加了不少,她自己計算了一下,有許多案件是由她經手辦理的,對自己的表現尚算滿意。
她對自己的工作成就是很引以為傲。有些人給了她個「冷面殺手」的封號,這卻是當初她從事這一行時始料未及的。但就整體來說,她如今名利雙收,沒什麼可抱怨的,只是眼看世間許多的怨偶,未免教人喪氣。
她今年二十九歲,自立又自足,而且單身生活過得十分自在愉快,由她過去數年自律師工作中,親眼目睹的經驗,也使她確定要繼續當她的單身貴族。
綃瑤放下報紙,端起一旁玻璃圓几上的鮮橙汁喝了一口,無精打彩的仰臉看著絢麗的春日晨空,吸進一大口四周的花香,打個大呵欠,伸伸懶腰。啊,日子如果每天都如此優閒的……也挺沒趣。
報紙蓋在她身上,她舒適地靠著大籐椅椅背,閉上眼睛。週遭一片寧靜。郊區就有這個好處,沒有一點煩人的市囂聲。
突然,大小姐中氣十足的狂吠起來,嚇得綃瑤跳了起來。
她睜著眼睛,詫異地望向大小姐兇猛的吼叫的對象。她的院子裡站著個陌生男人,他瞪著牧羊犬。
「你很聰明嘛,」他粗魯地說。「沒我以為的那麼笨。」
綃瑤不確定他在對誰說話。她?還是狗?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百分之百確定的:這人渾身散發著火藥味。
火藥。炸彈先生?綃瑤警覺地慢慢站起來。
「你怎麼進來的?」她笑問。
「我有腳。」他冷地答,目光盯著開始朝他走去、嘴裡繼續對他狂吠的大狗。「你 最好叫它走開。」
他威脅的口吻更令綃瑤確定了他就是昨天打電話的男人。
「又幹嘛了,大小姐?」焦太太再度出來,大叫道。「你又給蜜蜂咬是不是?」
「不是,是有個人要咬它。」綃瑤大聲說。
但是兩個女人的聲音都夾在牧羊犬的咆哮中。
闖入的男人這時看見了大小姐的鼻子。
「你的狗長了個不尋常的大鼻子。」他也必須提高聲音來蓋住狗的叫垂。「是被你揍的吧?看得出來你有虐待狂。」
「你到底是誰?」綃瑤再把正音提高些。
「大小姐,別叫啦!」焦太太使出她最大的嗓門,跑過它的院子。
「你是白綃瑤吧?」陌生男人吼著問。
「正是。」綃瑤吼回去。
牧羊大在他們中間大叫,頭上和背上的毛都豎了起來。
陌生男人僅用冰冷的眼睛撇狗一眼,既無懼色,也沒退後,綃瑤卻有些害怕起來。 大小姐給當寵物般的訓養,早已失了凶性,它的兇猛只是虛張聲勢。一般來說,這股子聲勢也足以嚇走任何進來、有不良企圖的人了,偏偏這個陌生男人完全無動於衷。
綃瑤懷疑他一會兒不耐煩了,說不定真會咬大小姐一口。想到人咬狗的景象,她不自禁地失笑。但那男人兇惡的吼聲又喝了起來。
「把你的狗叫開,否則我要不客氣了。」
「你想幹麻?你再不走,我要叫護衛進來了。」
他憤怒的甩動他的二手。「叫啊!」他一吼,狗吼得更大聲了。「順便把警察也叫 來,反正我是豁出去了!」
這時焦太太出現在綃瑤院子外的大門口。
「白小姐,發生什麼……」她走進來,看向陌生男人,眼睛驚訝地張大。「黑澤光 !真是你嗎?」她高叫著,滿臉的不可置信。
牧羊犬停止了吠叫,走到它女主人身旁,也訝異地斜著腦袋看那個男人。
綃遙驚愕地看著被喚作「黑澤光」的男人如魔術師一般,猙獰的面孔一下子戴上了親切溫和的笑容,轉向她的鄰居。
「怡芬,好久不見了。家豪好嗎?」
「他呀,還會不好嗎?打高爾夫球去了,每個週六早晨的慣例社交活動。」怡芬撇 撇嘴。「你幾時回來的呀?」
「昨天下午。」他看一下表。「回來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卻發現我已經一文不名而 且無家可歸了。這還要歸功於向敏妍和你這位好鄰居。」
綃瑤腦子裡頓時升起如電腦螢幕的書面。她不認識這個黑澤光本人,但她怎會沒想 起他的姓名呢?它就在向敏妍的檔案資料裡。
哦,我的天!她想著。向敏妍是她的客戶之一。最初接辦這件案子時,綃瑤就感到 十分納罕,因為整個情況奇異得不尋常。男方非但沒有露面,而且放棄所有權利,毫無 條件的讓出全部財產,包括一棟豪華巨宅,兩輛歐洲房車,古董、名書收藏,以及股票 、所有證券,還有銀行一筆為數相當可觀的存款。
綃瑤曾一再詢問向敏妍,並要求男方出面,但向敏妍提出的文件均有男方親筆簽名 ,且加蓋私人圖章,還有兩個證人從旁作證文件完全合法。證人對於男方不能親自到場 的解說,和向敏妍的說法符合。
男方,不就是黑澤光嗎?
綃瑤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他仍在和焦太太閒聊,然後她聽到一句氣死人的話。
「這個訟棍幾時幾成你的鄰居的?」他問焦太太,同時厭惡地朝綃瑤瞪一眼。「是 不是干了非法勾當,大撈了一筆?」
焦太太咯咯直笑。「哦,澤光,你其是的,還是老樣子。白小姐還沒出國留學前就 住在這了,我們是好多年的鄰居了。」
「那麼你們最好趕緊搬家,免得孩子們近墨變黑,受到不良影響。」
「呀,別胡說,澤光。白小姐啊是名律師呢,我們小琴將來有她一半能幹會賺錢, 我和家豪就不愁沒人養老送終了。」
「我們應該找個時間好好聚聚。告訴家豪,我過些時候會去看他,或許我們可以找 個時間一起吃頓飯。我這次回來不會再走了。」
「那太好了,家豪一定很高興知道你回來而且準備定居下來。哎,其實我們常提起 你,老是往外地去,把妻子一個人丟在香港,總是不妥嘛。」說到這,彷彿覺得自己洩 漏了不該說的話,焦太太連忙熱誠的改口。「一定來玩啊。來,大小姐,該回家啦。」
綃瑤眼巴巴看著她的鄰居帶著狗走掉。當黑澤光再次筆直瞪住她,她明白了心蘭說 的他的口氣像要殺人。他此刻正露出那種目光。
她清清喉嚨。「聽著,我……哎!」
他大踏步跨過院子,轉眼間便越過她,推開門,神色自若地走進房子。綃瑤立刻追 進去。
「喂,你不能就這樣大搖大擺進別人的家。」
他轉過身,臉上殺氣騰騰的表情駭了她一跳,可是她阻止自己被他嚇著。綃瑤鎮定 地挺直背面對他。畢竟,這是她的家。
「我已經進來了,你想怎樣?報警嗎?請啊。」
她發現他不吼叫時比他吼叫的聲勢更嚇人。
「最好再把新聞記者也召來,我很樂於公佈你所做的好事——當我不在香港時,你 和我的前妻對我所做的一切。」他「前妻」兩個字是咬在齒縫裡說的,他用他眼睛中的 寒光指控她。「我很願意讓全世界每一個人都知道你們這兩個惡毒的女人所做的事。去 叫所有的人來吧!或許我因此聲名大噪,電視台會邀請我去接受訪問。」
綃瑤感覺出事有蹊蹺,她卻不知問題出在哪裡。她冷靜地深吸一口氣。
「黑先生,你說的若是你和向敏妍的離婚案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根據合法程序 。我在法庭上提出證據,法官依據那些證據作出判決,你若有問題,應該去找你前妻, 或找法律部門上訴。」
「多謝你的建議,法官都是又老又發了福的男人,並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你既年輕 又漂亮,正是緩和這項無稽的判決帶給我的痛苦的最佳良藥。」
他靜靜審視著她的目光好像已經剝掉了她的衣服。綃瑤不自禁地退後一步,伸手抓 住家居棉袍的圓領。
「不錯,」他輕柔地頷首肯定他的決定。「你是最佳人選。」他舉首環視寬敞的客 廳。
「這裡也是療傷的好地方。」
說完,他從容地走了出去。
他不會這樣就走了吧?綃瑤既覺鬆了一口氣,又狐疑而納悶。
沒多久,他又進來了,看到他拿進來的行李,綃瑤倒抽了一口氣。
「你……」
「我坐計程車來的。我以前有輛很好的車子,但是你幫著向敏妍把它用不法的欺騙 手段弄走了。欺騙,這是關建字眼,親愛的大律師,要牢記在心哦。還有,既然你們把 我拐騙得一毛不剩,計程車資算你的,應該不為過吧?」
「你!」
綃瑤為之氣結。不知為什麼,她還是拿了錢去到大門外,替他付了計程車錢。
她回到客廳時,他正站在那幅她母親買的畫前欣賞著。
「品味不錯,可惜是假的。」他面向她,表情和語氣都極盡諷刺。
出去付車錢走這一趟,綃瑤倒冷靜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