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心嚮往夏振新的邵仲秋而言,能進到夏振新從未對外展示的殿堂,無異是最大的榮耀及恩典,只是他還有更大的野心。
他的野心,就是找到夏振新的設計圖。
像這麼大的一個建築群組,一定有一套數量龐大的建築藍圖。這對一般人而言可能是巨大的垃圾,對崇拜夏振新的建築師來說,卻是稀世珍寶。至少,他就很想弄到手。
不過,像這麼大數量的建築藍圖,恐怕不易收藏。說不定還得另辟一個房間,專門用來存放才行。
為了找到夏振新的設計圖,邵仲秋只好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找,並對夏振新驚人的設計才華懾服不已。
所謂天才與平凡人之間的差別,就是如此吧!他自己雖然也號稱建築界的奇葩,但和夏振新的實力相比,實在相差太遠了,敗了也無話可說。
不愧是建築師夢中的殿堂,邵仲秋每打開一扇門,總要沈思驚愕一次。但直到他無意間打開了其中一道門,他才真正的愣住,這個房間放滿了畫作及繪畫工具,很明顯是一間工作室;夏湘敏的工作室。
基於本身也算是半個藝術人,邵仲秋不自覺地鬆開門把,走進房間,在工作台前悄悄站立。
一張又一張未完成的圖畫,像雨後的彩虹,七彩繽紛地散落在桌面上。他雙手插在褲袋,低頭看那些畫作,內容是一個有關於叢林的故事。畫裡面有動物、有小孩,有害怕、哭泣和歡笑,很明顯的是在描述一個小孩誤闖進森林,被各種動物追逐,剛開始很害怕,最後卻跟它們結為奸朋友的故事。
坦白說,故事很老套,但色彩真的用得不錯,而且繪畫技巧也很好,倘若好好磨練,日後會是個人才。
受畫中瑰麗的色彩吸引,邵仲秋拿起工作台上的畫,一張一張的翻閱。越翻越證實自己之前的看法,她的確是個人才,但欠缺自己的主觀意識,這恐怕跟她的環境有關。
在一個天才的陰影下生活,原本就不容易。更何況她父親是夏振新;國內普遍公認的建築天才。因此燼管她處處表現出創意,卻處處受到牽制,就好像被一張無形的網綁住手腳,讓她無論如何都施展不開來,甚是可惜。
邵仲秋到底是現今國內建築界的第一把交椅,雖然不涉及插畫,但對色彩及創意方面,有他自己獨到的見解,批評也相當中肯。
他一方面挑剔畫作的缺點,一方面替夏湘敏可惜,手中的畫紙也一張換過一張。原本他以為不可能再有什麼新鮮事,眼前不期然蹦出一張下一樣的作品,徹徹底底使他愣住。
他將被壓在最底下的畫抽出來,拿高與它對看,感覺上像在照鏡子。
畫中的人物,有著和他一樣鬈曲的短髮、琥珀色的眼睛、挺直的鼻樑和飽滿的雙唇。最重要的是他的輪廓和神情,簡直和他一模一樣,說是以他為模特兒創作出來的畫作,也不為過。
莫非,她畫的是他?
有一瞬間,邵仲秋真要這麼以為,但仔細想想不可能。他不過剛來夏家五天,這五天來,她幾乎是天天跟他在一起,根本沒有看過她走進工作室,更何況是為他作畫?
這麼說是……
邵仲秋注意到畫作的背景是一朵白色的水仙花,換句話說,她在創作心中的納西瑟斯,或者該說她「個人」的納西瑟斯,只是剛好跟他長得很像而已。
他立時覺得五味雜陳,陷入一種不愉快的情緒。按理說他應該高興才對,這只證實他當初的想法沒有錯,她確實有迷戀美少年情結,可如今他卻感到生氣,究竟是為什麼?
邵仲秋百思不解自己下合理的反應,正發愣時,門口不期然傳出一道聲響。
「納西,我到處找你,原來你在這裡——」
夏湘敏剛從公司回來,一回來就忙著找邵仲秋,萬萬沒想到他居然在她的工作室中,手上還拿著她的畫作。
「小敏。」邵仲秋拿著畫轉身。他也沒想到她居然會提早回家,而且還被她當場逮到他偷看她的畫,只能怪他看得太入神了,沒聽到她的腳步聲。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闖進你的畫室——」
邵仲秋剛想解釋,手中的畫就被夏湘敏一把搶走,像個小女孩一樣的抱在胸前。
很明顯的,她下想被人發現她心底最深的秘密,特別是畫裡面的主角。
他當場僵在原地,她則是滿臉通紅。兩人都不知如何是好,最後還是邵仲秋率先出聲化解尷尬。
「其實你畫得很好,很有才華。」他盡可能的挑出事實。只見夏湘敏面紅耳赤的將手中的畫塞進櫃子的某一個角落,背著他聳肩。
「謝謝你的讚美,雖然不是真心的,但我還是謝謝你。」肯安慰她。
「你怎知道我不是出於真心?」邵仲秋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沒有自信,連他人的讚美都當作是虛假。
「想也知道。」她還是聳肩。「我若是像你所說那麼有才華,早就出名了。」
「你不是插畫家嗎?」他追問。
「是啊!」她苦笑。「我的確是一個插畫家,但卻是個默默無名的插畫家,我幫好幾家雜誌社畫過圖,但卻沒人記得我,很可笑吧?」
夏湘敏一點都不懷疑他是如何得知她是插畫家,反正那些畫上都標明了交稿的對象,要不知道也很難。她比較困窘的是,他竟發現了那張納西瑟斯的畫,這讓她在他面前抬不起頭來,更別提她根本沒有才能。
「小敏。」他由她的背後叫她的名字。
她倔強的不肯轉身,不肯讓他看見她眼中的脆弱。
「看著我,小敏。」他硬將她的身體扳正,強迫她看著他,才看見她眼中的淚光。
「我說的話都是真的,你真的很有才華。」他伸手摘掉她眼角的淚珠。「你不該懷疑自己的能力,更不該輕易掉下眼淚。」
他讓她看他的手指,上頭沾了幾滴她的淚珠,她抬頭看他。
「我很難不掉淚,最近心煩的事太多了。」她勉強微笑。「而且我也不相信我真的有才能,出版社老說我的畫還需要加強,總缺了點什麼。」打擊她自信的原因很多,困窘只是其中的一項。
「你缺的是自信和主見,少了這兩樣,就少了很多味道。」而藝術最需要的就是自信和主見,它們就等於靈魂。
聞言,夏湘敏驚訝的瞪大眼睛,喃喃地說——
「你跟我爸說的都一樣。」好巧。「他也是說我缺乏主見和自信,沒有自己的想法。」
不愧是同業,看法都一樣,評語也相同。
「你父親也這麼說?」邵仲秋不意外夏振新看得出她的缺點,他意外的是他沒有幫她。
「是啊!」她點頭。「但他說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太過於創新有時容易流於曲高和寡,反而對事業沒有幫助。」
或許他自己就是這方面的受害者,所以他不要求自己的女兒也必須走相同的路,沒想到卻因此害了她。
想起夏振新生前的際遇,邵仲秋逐漸能理解夏振新為何不願扶夏湘敏一把,卻無法苟同他的做法。
「說起來,我會走創作這條路,還是因為我父親。」說起夏振新,不僅邵仲秋感慨,夏湘敏更是懷念。
「怎麼說?」他柔聲的問。
「是他鼓勵我走這條路的。」她回憶道。「他說,像我這種滿腦子幻想的笨蛋,就適合創作繪本。」幻想的世界可以無限延伸,而繪本就是用來放置的盒子,可以將所有她想要的人物,統統裝進去。
「你父親說的沒有錯,你的確是很適合走這條路,但我卻不認為你是個笨蛋。」在某一方面她的確是笨,但在創作繪本方面,她有她自己的才能,只是這項才能還沒充分發揮罷了,跟笨扯不上邊。
「你真的認為如此嗎?」夏湘敏深吸一口氣,不怎麼確定的問。
「我沒有必要騙你。」他可以欺騙她所有事,唯獨這一件事,他不會騙她。
夏湘敏頃刻笑得好美,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偷偷告訴你一件事哦,我有一個夢想,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很顯然地,她正準備與他分享這個秘密,他也興致勃勃的點頭。
「什麼夢想?」這是他遇見她以來,見過最自信的笑容。
「我想參加國際繪本大賽。」她踮高腳尖,附在他耳朵邊小聲說道。「我想參加義大利波隆那國際兒童書展或是德國繪本大獎,這些都是國際上數一數二的插畫比賽,只有少數的人能夠脫穎而出。」
凡是創作的人,都有值得奮鬥的目標,她說的這些獎項,都是國際知名的賽事,她會想參加,一點都不令人意外。
「我相信你一定能達成這個夢想。」他既是鼓勵、也是肯定的對她微笑,相信假以時日,她必定能在這行發光發亮,照眩所有人的眼睛。
「謝謝你,納西。」有了他的鼓勵,夏湘敏漸漸找回自信,也開始有些個人的想法,感覺上似乎不再那麼有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