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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紀瑩

  床上的人兒輕咳幾聲,將他從沉思中拉回現實。他在床側坐下,愛憐地以手背輕撫過她蒼白的臉頰。

  白柔涵又激咳幾聲,許是激烈的咳嗽讓她從睡夢中醒來,她迷迷糊糊睜開雙眼,很認真的眨了眨。

  「這裡是哪裡?」額際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她疼得伸手摸著紗布。「好痛!」

  他拉下她的手,將自己的手復上。

  瞬間,她的眉頭舒展開來,不再有疼痛的感覺,她只感覺到被握著的手及她的傷口,都有一股溫熱、令人舒服的氣流竄過,讓她不再疼痛。

  「你是誰?為什麼不點燈?」她問。

  他不語,只是詫異地伸出另一隻手在她面前晃動。

  可她卻完全沒有反應。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前方.對於他的動作沒有任何反應,黑色的瞳孔放大,表情是如此的稚氣。

  「你……看不見。」他訝異地問。

  「看不見?」

  她抬手緩慢地探向眼睛,摸摸四周,突地發現她的世界儘是一片黑暗,她驚慌不已地緊緊抓住他的手。「我看不見!」

  原以為是室內沒點上燈,所以才會一片黑暗。

  「別慌。」

  「不要!我不要——」驟然,她想起了昏迷前的種種,痛苦的揪緊髮絲大叫:「爸——爸——」她掙扎著想起身,狂亂無助地抓住任何伸手可及之物。

  閻羅洌按住她的身子,雙掌攫住她手腕將她釘牢在床上。「別慌。」

  「爸——爸——為什麼……」

  那聲槍響宣告了殘酷的事實,爸爸被人殺害,死在不知名的男人槍下,爸爸一死,她在這世上就再也沒親人了。

  「爸……」她哀慟地哭個不停。

  見她似乎冷靜了些,他才鬆開手。見到她頰上的晶瑩淚珠,他拭去再度滾下的淚珠,不捨地看著淚水在她臉上氾濫。

  突然間,她以肩膀頂開他,踉蹌地跌下床,在他還來不及反應的當兒,以額頭撞擊床邊的矮櫃,發出巨大的聲響。

  他拉住她的身子,將她摟緊在懷中,不讓她有掙扎的空間。

  「你在做什麼。」

  「失去爸爸我就沒有任何親人了,我為什麼還要活在這世上?為什麼不讓我死了算了!」

  她繼續掙扎,在確知無法掙脫他強悍有力的箍抱後,她張口朝他手臂咬下,使力到鮮紅色的血在他肌膚表層泛開。

  嘗到濕成的腥味,她才恢復理智,然後哽咽得說不出話,只能倒在他懷中,偎著他的胸膛啜泣。

  閻羅洌伸出手想安撫她的悲傷、她的所有一切哀慟,但轉念之間,又壓抑了下來,伸出的手硬是縮了回去。

  那掙扎徘徊在情感與理智、該與不該之間。

  他的所作所為是錯誤的,他不該將她帶回、不該因她悲淒的傷痛而動情、不該在一次的偶然問讓心湖被她撥動,也不該追逐著她的身影,在暗處注意她的一舉一動;一切的不該起源於那天救起她。

  他身上的這股味道,熟悉到勾起她沉藏的記憶,令人莫名熟識卻又無從憶起。

  她的哭泣停止,伸高手探向他的五官,一路沿著下顎、端正鼻樑、眼瞳、眉毛,她在試著熟悉他的長相。

  眼睫上的淚珠異常耀眼,哭泣後的鼻尖、唇瓣紅潤得讓他不捨,她的有意觸碰更讓他一顆心狂亂起來,忘了呼吸。

  情不自禁之下,他拭去她的淚水,不願看見她哭泣,不願淚水停駐在她臉上,然後,他緊抓住她不安分的柔荑。

  「別哭了。」

  「我要爸爸……我的爸爸……」淚水再度潰決,在尋求慰借之下,她將自己投入他的懷抱。

  他不捨地抱緊她給予她溫暖,她父親的生與死,並不是他所能左右,他的一切行動,皆是來自他父親的授權。

  而他,無奈地只有執行的義務,這是他生為撒旦之子的使命。

  她的哭泣聲漸漸減弱,啜泣也隨之慢慢平靜下來,他低頭一看,原來她競哭累睡著了,他小心冀冀地將她抱到床上置放,蓋上被子後,退身離開房間。

  來到隔壁的房間,室內的兩人談話聲立時停止,隨即兩人以一種不能苟同的眼神看著他,他不語地在角落坐下。

  他曉得他們不認同他的作為,甚至想阻止他這麼做,但他們始終沒有任何動作、任何言語上的阻擾,只是無奈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只是他今天的行為已經明確得足以顯示他心軟、動情的一面,他曉得他們無法再沉默下去,所以他選擇不語地坐在角落等著他們炮轟。

  「洌——」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今天的行為讓你們無法理解,但這是我的決定;先前為了心中那些小小的莫名衝動,我救了她,今天,則為了不知從何而來的愧疚感,我再度救了她,甚至是帶她回來。而你們所要說的,無非是千篇一律的話,能否讓我任性一次?讓我依著自己的意思任性一次?」閻羅洌以一種懇求的眼神注視著他的兄弟們。

  閻羅炙首先開口:

  「洌,你要我們放縱你的任性而不過問,但你的行為已違反天理,你和她是處於兩種極端的世界,你是個不存在的虛體,在人間的形體只是表面上的屏障,在她的世界裡,你只是個不該出現的幻象,她早晚有一天會忘了你,你和她不會有結果的。」

  閻羅炙直接點中閻羅洌心中的恐懼,只是,閻羅洌硬是壓下心中對閻羅炙這番話的激烈反應,裝作一副不受干擾的樣子。

  「洌,別怪我們,我們在人間逗留了數百年,所為何事你最清楚,我們有我們的責任,替父親向人類索取魂魄是我們的任務,這是不可避免也逃避不了的。若硬要將她攪在身邊難保父親不會發現,何況,你們之間該考慮的事情太多了,你能看著她一天天蒼老,自己始終如一不會改變?還是你能保證她可以接受……你不是人的事實?」閻羅塵一一剖析讓他明白。

  閻羅洌怔忡一會,隨即淡道:「往後的事有往後的應變之道,眼前……我要看著她平安無事,照顧她慢慢長大,這是白雲義臨終的遺言。」

  「該死,你管白雲義那什麼狗屁遺言!」閻羅炙火大地叫罵。「任務就是任務,白雲義命該終了,你還管他什麼臨終遺言!」

  一想到脆弱的白柔涵必須在這弱肉強食的殘酷世界裡一個人獨自掙扎,他就覺得心痛。

  閻羅洌不能苟同地以眼神責備閻羅炙。「白雲義一死,白柔涵在這世界上就再沒親人了,你要她一個女孩子怎麼在這樣的世界裡生存?」

  「那是不是所有我們取走性命、又孤苦無依、沒有親人的女孩,我們都得『撿』回來供養?」閻羅炙已經氣到連頭髮都在冒火了。

  「炙!」閻羅塵皺眉示意閻羅炙別再說下去了。

  閻羅洌站起身走到窗口,試著讓微風吹醒他混沌不清的腦子,讓思路能順暢些。

  但,白柔涵的身影已深植於心,要他放棄已是不可能。

  如果沒有這般深牢,他還能說服自己放手。但現在說什麼都太晚了,他只想好好照顧她,看著她平安的在這個世界存活,他能保護她不受威脅、沒有危險,也只有他才能保護她。

  「我不會放棄她。」他冷酷地宣告自己對白柔涵的佔有和不肯妥協。

  閻羅炙怒吼一聲:「該死!」

  「洌,你是真心的?」閻羅塵倒是比較冷靜了。

  「不要說服我去改變心中的決定,因為那是不可能的,對她,我有太多的責任,我……無法放手。」他真心希望自己的兄弟能清楚他的決定,也能夠接受他對她佔有的宣告。

  「她是凡人……」

  「凡人、撒旦之子、天使……這都只是名詞,對人類可能有意義,但對我們來說,這三種名詞只是一種稱謂,界定何在?」他轉身看著閻羅塵。「是我們刻意去界定這三種名詞差別的嗎?難道生為撒旦之子就一定是冷血無情、邪惡的?我們身上流著的是這樣的血液嗎?你們認同凡人對我們的界定,對我們的評價嗎?」

  人類無知,只聽自己想聽、看自己想看的,邪惡與善良只是一線之隔,到頭來本是一家。

  「我能接受你這套論點,但那女孩不是你的責任,對她,你沒有任何該付的責任,半點都沒有……」閻羅塵犀利地點出閻羅洌隱藏心中的秘密。「有的,只是你對她有情,你……愛上了她。」

  「我沒有。」

  閻羅洌立即駁回閻羅塵的猜測,只是瞞得了別人、偽裝得了外表,卻瞞不住自己最真的內心。

  「有或沒有,你心裡最清楚,我只希望你能三思而後行,好好重新考量一下。」語畢,閻羅塵便走出房間。

  看見閻羅塵離開,閻羅炙也站起身,看了閻羅洌一眼後亦跟著消失。

  他……愛上了她?

  不!不可能,他只是習慣的被她的倩影所吸引,習慣追逐她的步伐、她走過的痕跡,為的只是想確定她的傷是否已無大礙,不可能會愛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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