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時,姜玉璃臉上才浮現了淺淺的笑。
「來,你先坐上車。」
馬佳瑞扶著姜玉璃坐進車內,將她安置妥當後,轉身面對提著小小行李箱的男人。
「在姜先生、姜夫人出訪南美洲時,玉璃由什麼人來照顧?」她不放心地問。儘管玉璃一向獨立,可以自己吃飯、洗澡,不必人服侍;但面對陌生的新環境時,只怕又要花上一段時間來適應。
「這一點修女就不必擔心了,姜家這麼有錢,還怕請不到一流的看護來照顧姜小姐嗎?」語畢,他打開後車箱,將行李放了進去。
「再見了,馬佳瑞修女。」
「玉璃必須用心來照顧,金先生。」馬佳瑞對著他的背影,語重心長地道。
他停下腳步,回頭。「我會記得你的話。」語畢,他朝馬佳瑞露出了個怪異的笑,打開車門駕車離去。
馬佳瑞望著漸行漸遠的車子,心中滿懷離別的傷感。
一路上,姜玉璃始終靜靜地坐在駕駛座旁,未發一語。
「為什麼?」許久之後,她小聲的開口。
「你說什麼?」他看了她一眼。
隔了一會兒,就在他幾乎要以為是自己幻聽的時候,身旁傳來回應——
「他們……他們還……還記得我?」儘管她的聲調是一貫地細而軟,但臉上的神情卻透出無法掩藏的另一種心緒。
他僅瞥了一眼便瞭解那樣的神情代表的是恐懼。
為什麼?這個幾乎在療養院住了快一輩子的女孩竟然害怕回家?她在怕什麼?
「金、金先生?」她失焦的黑瞳落在他身上,陌生的人事令她十分無措。
終於,他掉過頭凝視著她。
好一會兒,兩人都沒有開口。
「我想,人們永遠不會遺忘富有的人,特別是繼承了龐大家產的人。」他厭惡地回答,並且收回視線,不再看她那一張無助的蒼白小臉。
「你……你說的那個人,和我有關嗎?」她怯怯地問。
驀地,他冷笑了起來。「姜小姐,我說的有錢人就是你,不是別人!」
聞言,姜玉璃顯得十分困惑。「我……怎麼會有錢呢?」
這一次,他笑容裡的嘲諷更深了。
「這就要問你那死去的老爸了,看他是如何致富的。」他說著,眼底有毫不隱藏的恨意。
姜玉璃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了句:「你……在生我的氣是嗎?」
他很快的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微地驚異。
她看不見的,不是嗎?
見他久久未回答,姜玉璃垂首,不再開口說話。
車子一路飛馳,很快的離開了市區來到近郊的別墅區,不久後在一棟洋房前停下。
洋房不大,是屬於舊式建築,房子的兩旁爬滿了籐蔓,即使在大太陽底下,它也予人一種陰涼的感覺。
他盯住房子,好半天沒有下車。
這房子裡有他太多的回憶。
漸漸地,男人那張如同上帝親自雕琢的俊顏上泛起了沉鷙的痛苦。
「到了嗎?」姜玉璃小聲地開口,神情依舊帶著微微的恐懼與無措。
從小,她就在隔離的環境中孤獨的生活著,由於父母均為政商界名人,對於擁有一個失明且智力低微的孩子自是避之猶恐不及,甚至對外宣稱已將她送到國外讀書。
姜玉璃一直被安置在一處隱密的公寓裡,交由一名老僕照顧;直到九歲那年雙親因為一場意外車禍而雙雙身故,她才被交予叔叔、嬸嬸撫養。
一想起叔叔與嬸嬸,姜玉璃心底又一次升起了恐懼。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叔叔與嬸嬸是如何苛待她,即使是對馬佳瑞修女也沒說過一句。
「下車吧!」
車門霍地一聲被打開。
姜玉璃猶豫了下。
要堅強!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照顧自己!馬佳瑞修女的話在她心中響起。
緊接著,她摸索地下了車,他完全沒有幫她。
「走吧!」他在她身旁催促著,卻沒有半分引領之意,彷彿存心要惡整她。
姜玉璃不以為意,像是早已習慣了旁人對她的冷淡與漠視。
她隨手甩開盲人使用的手杖,緩緩地摸索著走向前。
這一切全落在身邊一雙冷鷙的眼眸裡。
原以為這個荏弱的盲女會驚慌失措,開口求他引路,想不到她一句話也沒有說,默默靠著自己的力量摸索著陌生的環境。
有那麼一瞬,他幾乎要打消心底的計劃。
但,這樣的意念僅止於一瞬,隨即又被惡意的思緒所淹沒。
該死!他絕不能心軟,即使是對她這樣的女子。
穿過院子,他取出鑰匙打開大門。
「進去吧!」黑眸透出她看不見的陰暗神色。
姜玉璃站在大門前。
「金先生,這裡真的……真的是我家嗎?」她困惑地問。
對家的印象雖然已淡,可是她還記得那裡有個很大的院子,院子裡有一座噴水池。
小時候,她最愛坐在噴水池邊,感受水氣灑在臉上的濕涼感覺。
如今走這一遭,非但院子小了許多,而且也沒有噴水池的蹤影。
「不是!」他答得很快,「我從來沒說過要帶你回姜家。」他幾近無賴地表示,俊顏上沒有任何表情。
姜玉璃怔了怔,沒有任何回應。
他擰起眉,將她順手推進屋子裡。
「金先生,你……」驚駭令她說不出話來。
「不要叫我金先生!我不姓金!」他惡狠狠地道,並且用力甩上大門。
姜玉璃無言,驚惶地往後退,卻讓身後的椅子給絆倒。
「由此刻起,你就在這個地方待下,哪裡也不許去,明白嗎?」他一把抓住她細瘦的雙肩,輕柔而危險地在她耳畔警告著。
姜玉璃害怕地掙扎著,並掃落了一旁茶几上的琉璃檯燈,碎片散了一地。
「該死!」他低咒了聲,索性將她一把扛在肩上,帶到二樓的客房裡。
他將她拋在床鋪上。
「聽著!如果你還想回家就乖乖的聽話,那也許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回姜家。」撂下話之後,他憤怒地轉身走出房外。
姜玉璃怔坐在床沿,茫茫然地,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如此。
第2章(1)
「怎麼了?最近你好像心事重重,有什麼事嗎?」開口的是身著綠色手術袍的醫師楊傑。
「沒事。」韓非頭也不抬,似專注在病人胃裡的腫瘤切除上。
楊傑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說什麼。
不多久,病人突然大量出血。
「喂,你搞什麼?」在看見呆怔的韓非後,楊傑當下做了決定。
「我來接手吧!」語畢,楊傑對一旁的護士開口:「吸引器、止血鉗……」
韓非則立於一旁,看著好友為病人急救。
「病人血壓如何?」楊傑開口。
「仍在下降中。」
「快,輸血!」
手術房裡人人忙得不可開交,而韓非則緩緩地走出手術房。
當手術房的紅燈熄滅後,第一個走出手術房的人是楊傑。
他一眼便見到坐在休息室裡的韓非。
「你知不知道病人差點被你害死?」
韓非無言。
「你到底有什麼心事?阿非?」楊傑不再責問,臉上一片關切。
韓非和他是醫學院的同學,畢業後兩人被同一所醫院聘請;而韓非更成為出色的駐院醫師,前景看好。
然而,韓非這次的失誤,已是本月以來的第二次,對一個優秀的醫師而言,這已經是致命的警訊。
韓非望住楊傑。「我想離開醫院一陣子。」
「你……」
「別問我原因。」
楊傑微擰起眉,「你該知道醫院的規定,即使要請長假也必須先報備。」
「我知道,明天一早我會向院長說一聲。」語畢,韓非起身走出休息室。
半晌,楊傑追出休息室。
「阿非!」他叫住韓非。
「什麼事?」韓非回首。
「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儘管開口。」楊傑說道。
韓非露出一個極淡的笑。「我會的。」語畢,他推開門走出長廊外。
懷著疲憊的感覺,韓非駕車回到市郊的住所,此時已經是深夜一點鐘。
頭一件事,他丟下外套,走上二樓。
推開客房門扉,他走進幽暗的室內佇立在床畔。
姜玉璃一向淺眠,敏感的她立即坐了起來。
「是誰?」
「我。」
沉默了會兒,姜玉璃忽然開口:「我肚子好餓。」她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該死!他居然忘了留東西給她吃。
但善念僅止於一瞬間,心頭惡念卻源源不絕而來;折磨她,不正是他的目的之一嗎?他犯不著同情姜家的人!
「我肚子好餓喔!」姜玉璃再次小聲地開口,像個孩子般。
韓非一言不發,甩上門離開。
姜玉璃獨自坐在黑暗的房間裡,一動也不動。
別人的世界如何她無法得知,她只知道自己的世界裡沒有一絲光亮,除了馬佳瑞修女之外,沒有人喜歡她,包括她的父母。
曾經,她問過馬佳瑞修女,倘若這世間沒有人接受她,上帝為什麼還要讓她來到這個世界?
她還記得馬佳瑞修女慈愛的回答她:凡事必有因,上帝的安排自有道理,人總有一天會明白自己生存的價值。
對這一番話,姜玉璃至今仍懵懵懂懂,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