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黑白分明的眼裡沒有一點心機,她對他說話的神態,也全然是一副對陌生人解釋狀況的有禮貌。
可惡!她不是說她會永遠記得他嗎?
「妳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艾維斯不死心地再逼問一次。
「你不是叫艾維斯嗎?」簡薇陪著笑臉,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拜託!這人是有自戀狂,還是腦子不清楚啊?
「妳──不認識我。」他沈聲說道,後退了一步,雙眸冷冽如冰。
「你怎麼知道?!」簡薇眨著眼,驚訝地脫口說道。
他簡直是太神奇了,居然連她不知曉他這位鼎鼎大名的世界巨星一事都知情。
「原本我就不該太高估我自己,以為妳該記住我這號人物。」艾維斯唇角漠然一撇,頰邊肌肉陰沈地抽動了一下。
完了,她「又」得罪艾先生了。簡薇一看到他臉色大變,她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
她急忙用手摀住自己的嘴,想佯裝它剛才不曾惹禍一樣。
喔喔,這位老大的臉色很難看耶!如果說他剛才出現的模樣像太陽神阿波羅,現在他凶獰的俊顏,就如同陰間之神黑帝斯。
「艾先生,我……見識短淺,目光如豆,有眼不識泰山,我不看體育新聞……你大人有大量……」她開始睜大雙眸,試圖擺出最無辜的眼神來軟化他的怒氣。
「閉嘴,誰問妳那些!」艾維斯看著她熟悉又陌生的臉孔,說話的聲調顯得更加冷厲了。
是他太高估了當年那個小女孩的誠意!
「好吧,我承認確實是對你不甚瞭解。」反正,她現在裡外都不是人嘛,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所以,你才更應該協助我瞭解你,不是嗎?我今天是為了工作而來的,你的經紀人既然已經幫你接了人物傳記,你至少該配合一點吧。」
簡薇雙手一攤,一副「都是你的錯」的姿態。
艾維斯沒接話,逕自在沙發坐下後,目光便如影隨形地鎖著她的身影。
簡薇緊張地繃緊肩膀,連呼吸都一併屏住。他能不能不要用他那雙像冰塊一樣的眼眸直勾勾地看著她,那種詭怪的表情,好像蛇魔女梅杜莎,一副想把她變成石頭、置她於死地似的……
她只是看起來很有勇氣,實際上她的膽子還滿孬的。
「妳在出版社當編輯多久了?」艾維斯才沈聲問完,雙臂立刻不快地交叉在胸前,氣自己還是讓感情超越了理智。
簡薇一愣,他現在是在測試她的程度到哪裡嗎?
「當了快三年了呢!不過,我半個月前剛離職,現在是被出版社要求回來幫忙協助的。」她老實回答道,不想隱瞞真相。反正,他們如果真的要合作,他總會知道真相的。
「出版社真是器重我啊,居然派一個離職員工來負責我的人物傳記?」他的聲音微微提高了幾分,修長有致的眉毛才一擰,眼神便隨之染上一層濃濃的不快。
「才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呢!」簡薇認真地盯著他,猛力搖頭三大下。
艾維斯見狀,冰眸裡一閃而過一陣淺淺笑意──她小時候也是這樣,當別人誤會她時,她就用那雙大眼睛盯著人,然後非常用力地搖頭。
「不然出版社是什麼意思?」他問,聲音裡卻少了幾分怒氣。
「出版社之所以派我來,正因為我是出版社裡最擅長人物專訪的一個,所以他們才派我來伺候你的!」要是早知道你那麼難搞,我就不送巧克力給你了。簡薇在心裡嘀咕道。
「妳如果那麼厲害,他們怎麼會讓妳離職?」他發現她很喜歡在句子結束時,用一種微甜的上揚尾音說話,感覺好像她很期待再聽到他開口說話一樣。
艾維斯望著她大大的眼,心窩猛地刺痛了下,感覺極類似於他要比賽前的悸動一般。
「我也不想從出版社離職啊,誰讓我管不住嘴巴,天生容易和人犯沖呢!」翦水美眸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明天送幾本妳做過的書來給我。」他想知道她這些年做了些什麼。
「沒問題!那我們今天可以先聊一下嗎?」他們只有半個月的時間,她需要把握每一分每一秒。
簡薇從大包包裡拿出她的所有工具──紙、筆、數位錄音筆,和可能用不著的數位相機,擺滿了客廳的桌子。
艾維斯皺了下眉頭,對於凌亂的桌面微感不快,卻沒開口制止她,因為他忙著觀察她在忙東忙西的時候,皺鼻子、鼓腮幫子的娃娃憨樣。
「OK,妳想和我聊些什麼?不准用錄音筆。」艾維斯側身從小冰箱拿出兩瓶可樂,作勢欲丟一瓶到她身上。
「停!別丟!」簡薇哇哇大叫地抱住頭,飛快地把自己縮成一團球。
艾維斯打量著她,心頭上的那層冰霜,又開始緩緩地融化了。
除了她的身高之外,她似乎都沒長大過嘛,所有習慣都還是跟小時候一樣。
「妳幹麼那麼害怕?這只是一瓶可樂。」他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可樂砸到人也會痛,好不好?」簡薇從手掌縫隙裡確定他不會再有危險舉動後,才敢再度抬頭。她微吐舌尖,給了他一個歉意的笑容。「對不起啦,我就是會怕那些東西砸到我!」
「嗯。」拜他小時候鉅細靡遺的日記本之賜,他清楚地記得她害怕飛來物的原因。
那是因為他們倆有一次在球場邊玩耍,一顆突如其來的籃球砸到他的頭,他整個人痛到沒力氣站起來。她嚇哭了,卻還是勇敢地去借了電話,找來家人送他到醫院。然後,她拉著他的手,一整天都沒放開過。
此後,簡薇便害怕起任何朝她飛過來的物品。
艾維斯盯著她的臉,突然將一瓶可樂放回冰箱裡,改拿出一瓶冰檸檬茶放到她手邊。他依稀記得──小時候的她不喝汽水。
「哇,你怎麼知道我比較喜歡茶呢?」簡薇簡直想拿炷香來拜他了。
「可樂只剩一瓶,我要留著待會兒喝。」艾維斯面無表情地胡扯出一個理由。
「你的回答還真是讓人充分感受到你的誠意啊。」簡薇回給他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卻還是拿過冰檸檬茶貼上頰邊,滿足地微笑著。「好冰喔!真贊!」
她快樂地笑瞇了眼,粉頰也微沁上了一抹紅。她開心地扭開瓶口,臉上閃亮的笑容,甜美得像是要沁出糖蜜一樣。
艾維斯看著她,他發現心跳開始亂了節拍,如同運動過度後的狂速,他能感覺到他的呼吸中斷了好幾拍。
見她正要抬頭,艾維斯馬上「啪」地一聲拉開可樂拉環,仰頭猛灌了好幾口。
簡薇吞下口中的冰茶,一看到他大有一次喝光可樂的跡象,她忍不住揪著衣襟,嚥了一口口水。
「其實,我不敢喝可樂這種有氣泡的碳酸飲料耶。」她說。
「對喉嚨太刺激?」他說,放下可樂瓶子。
感謝可樂入喉的刺激感,多少降低了他方纔的不對勁。他才不想對一個不記得他的女人動情!
「哇──沒錯!你怎麼會知道?」簡薇眉飛色舞地,彈了下手指。「那些氣泡太辣了,每次一滑下喉嚨,我就忍不住要咳嗽!」
艾維斯沒接話,因為這件事,他小時候就知道了。
他一直到八歲前,都有語言障礙的問題,但他閱讀寫作的天分卻可比擬十二歲孩子。所以,他待在台灣的那半年間,話沒說多少,日記卻寫完了一整本──所以,他對他們之間的一切,都記得頗為清楚。
「啊,怎麼聊到我身上了,我們應該要談談你的事才對。」簡薇吐吐舌尖,急忙把話題移回他身上,生怕他又懷疑起她的專業。「談談你的心路歷程,好嗎?不然,我們也可以聊聊你的童年。剛才那本雜誌寫你不是在台灣住過半年嗎?你當時為什麼會住在台灣呢?」
由於這位大人規定不能用錄音筆,簡薇只好擺出一副振筆疾書的姿態。
「我七歲的時候,因為爸媽工作的緣故,在台灣住過半年。」當時身為獨子的他,在台灣沒有任何玩伴。
除了一個不請自來纏著他,渾身巧克力味道的小女孩之外!
「那你小時候住在台灣哪裡?有沒有什麼青梅竹馬?或是難忘的事件?」簡薇認真地看著他的眼,很認真地問道。
艾維斯盯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他的情緒乍然跌到最低點。
他不是容易對人有情緒的那種人,可她是他兒時唯一鮮明的記憶。他不否認自己始終惦記著她,離開台灣後,也總是會想著要回來看看她好不好。
這幾年他南征北討的在職業賽中不得片刻閒,好不容易今年一月在澳洲公開賽完成了他的第一個大滿貫勝利,不料膝蓋舊傷卻復發。當時,有兩位著名的運動按摩復健師可以讓他選擇,一個在美國,一個則在香港。他毫不考慮地便選擇了香港那位復健師,並且不惜重金禮聘那人到台灣來幫他進行為期三個月的療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