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著、慢著──一分鐘後再講。」簡薇跳起身,手忙腳亂地從袋子裡拿出紙筆。
艾維斯低頭望著她寫字的模樣,緊繃的眉頭一點一點地鬆開。
他想她可能並不知道她在寫字時會擰起眉。她的字跡像小孩子,一筆一畫都帶點童稚的認真。每個字都是一個規矩的方塊,和她大而化之的個性大不相同。
「你剛才說你的教練曾經是世界排名第一的高手,你從一開始就知道運動員的生命是絢爛且短暫的。然後呢?」好不容易寫完了一串話,她馬上又抬頭追問道。
「我會在明年的溫布頓賽後宣佈退休。」他說道。
「你要退休!為什麼?!」
簡薇驚呼出聲,柔荑不自覺地攀扶上他的手臂。
艾維斯凝視著她的臉孔,呼吸一窒。她的關心總是在他沒有防備的時候,張開雙手將他抱得其緊無比。
他精健的肩線洩氣地頹下十五度──他沒法子掙扎了。
他──喜歡她、真的喜歡,就像他第一眼就對網球著迷一樣地確定!
艾維斯的眸光變濃,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像是要安慰她,實際上卻是想碰觸她的念頭在作祟。
「妳剛才不是說過『花無千日紅、人無百日好』嗎?人的體力會衰老,我總有一天會走下職業顛峰的。在最精采的時候,風光下台,在所有人心裡留下最好的印象,這才是我要的。」他說,又朝著她靠近了幾分。
「你這麼重視自己的形象嗎?」她忘了抄寫,不知不覺地屏住了氣息。
「妳該說我並不戀棧那一切。」他伸手將她飄著水果香的髮絲往她耳後一拂,露出她左耳上紅艷如朱的小痣。
艾維斯深吸了一口她的氣息,也同時吐了一口長長的氣。
那抹氣息像一朵迷人的罌粟,蔓延上她的肌膚,在那片雪白紋理染上了淡淡的紅暈。
簡薇的胸口開始咚咚咚地打起鼓來──
天啊!艾維斯好看到要人命的臉龐,跟她離得這麼近,近到讓她想不陶醉都不行喔。
簡薇的手指首先飛出了理智的管束,她伸手覆住他的臉龐,而且還選擇了兩隻手一起行動。她左右開弓地捧住他的臉孔,仔仔細細地端詳著他的五官,像一個最嚴苛的美容師想從他臉上找出瑕疵。
可她的眼睛才打量到他的眼,便再也挪不開了。
他那雙像玻璃珠一樣閃亮的瞳眸,正牢牢地緊睨著她。他的眼神像一針讓她迷醉的罪惡毒品,扎得她輕飄飄地飛上天際。
她頭昏、她四肢無力……
「喜歡妳看到的一切嗎?」艾維斯微低下頭,更進一步地搗亂兩人的呼吸。
簡薇昏沉沉地點頭,可又不住貪心地睜大眼睛,想看清楚他的模樣。
停!他是什麼時候離她這麼近的?!
「啊!」簡薇尖叫一聲,手忙腳亂地猛推他的身子。
她的呼吸驚慌失措了起來,雙眼圓睜的模樣有如他方才當著她的面變形為鬼王一樣。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簡薇把自己縮到離他最遠的角落,猛扯長髮回想著。
她──她──伸手捧住了他的臉,而他沒反抗,只是用他的眼神麻醉著她。
「對不起啦!我承認我剛才是花癡附身,一時鬼迷心竅才吃了你豆腐的!」簡薇兩手十指互握成拳,做出拜託、拜託的舉動。「我保證下回絕不再犯,不要罵我啦!不准不把我當朋友喔!」
艾維斯看著她的膜拜舉動,他眼裡的侵略眸光慢慢變得低調了,想要她的慾望仍然盤桓在他的胸口,可他現在卻絲毫都不想躁進了。
因為他現在知道──她對他,不是毫無知覺。
這位小姐只是大而化之到還不知道她對他的情緒,應該稱之為「心動」!
「老大,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耶,誰讓你的臉太吸引人呢?」簡薇見他一臉的面無表情,只好扯扯他的袖子,裝出小朋友的聲音求和。「久久你,原諒偶吧。」
「無罪釋放了。」艾維斯伸手揉揉她的髮絲,唇邊雀躍地閃過一抹竊喜之意。
或者,不該稱之為竊喜。因為他唇邊的笑意弧度太高昂,因為認識他的人都知道,即使是連他首度得到網球賽事的「大滿貫」頭銜時,他也沒笑成這副德行。
可眼前這個佔領了他的心的女人卻完全不知情。
「你最好了!」簡薇仰頭,衝著他綻出一朵大大的燦笑。
簡薇知道自己的耳朵在發紅,知道自己的喉嚨在發乾,知道他看著她的目光似乎「怪怪的」。
可她不知道她現在該做什麼?或者是能做什麼?
「艾先生,飯店到了。」車子緩緩地靜止在飯店前。
門僮從外頭拉開了車門。
「下車吧。先陪我回房間換牛仔褲,再出去吃飯。」艾維斯首先從四目交接裡挪開了視線,他俐落地下了車。
簡薇看著他的背影,她猶豫了下,搖了搖頭。
「我不要下去,先回家休息好了。」簡薇低聲說道。她覺得自己可能中暑了,否則怎麼會腦袋空空、耳朵發熱、後背冒汗。
總之,她就是全身不對勁。
艾維斯站在車門外,低頭看著她,把她臉上的迷惑盡收入眼底。
「妳昨天不是答應過要帶我去吃什麼麻辣豆腐嗎?還說什麼只有和妳交情不錯的『朋友』,才有資格和妳一起去的。妳記得吧?」他淡然說道,眼裡閃過一陣黠光。
「啊──我想起來了。」他們是朋友啊!
簡薇的腦子頓時茅塞頓開了起來,她跳出車子,笑不可遏地站到他身邊。
她剛才所有不對勁的情緒,肯定就是樂暈了頭。畢竟不是每天都有天王巨星當著她的面承認他中意她、承認他們是朋友嘛!
簡薇為了表示她的心裡很坦然,便主動地勾著他的手臂往飯店裡走。
艾維斯看著她憨憨的笑容,他似笑非笑地擰了下唇角,忖想約莫只有她這種無憂少郁的單純性子,才有法子把男女之間的感情看得這麼自然吧。
艾維斯突然想起媽媽常聽的「梁祝」中的十八相送,他記得裡頭有一段是暗喻梁山伯不解祝英台欲求愛的愣頭愣腦。他側過身,對著她的頭頂冒出了三個字──
「呆頭鵝。」
簡薇怔忡地停住了腳步,疑惑地抬頭。
她懂了嗎?艾維斯屏住呼吸,等著她的回應。
「老大,你是覺得剛才在車上,你不好意思承認我們是朋友的樣子,像呆頭鵝嗎?」簡薇踮起腳,一臉認真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你沒那麼傻呼呼的啦!」
艾維斯瞪著她一臉的安慰神態,他的唇角抽搐了兩下。
他咬住下唇,想忍住澎湃的笑聲,可那笑意來勢著實太驚人,才從他的唇間得了個縫,便張狂地化成哈哈哈的節奏,在飯店大廳的長廊裡鼓噪著空氣。
「知道自己沒那麼傻呼呼,值得這麼高興嗎?」簡薇不解地低喃了句。
艾維斯搖頭,只是笑,繼而伸手攬住了她的肩,更加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簡薇接觸到他突然湧進的體溫,身子先是一僵。
唉呀,她和艾維斯是朋友、兄弟、哥兒們嘛,攬肩算什麼!簡薇轉念一想,旋即不甘示弱地伸手攬住他的腰。
艾維斯驚訝地低頭看她,她則調皮地朝他比了個勝利的V字形。
艾維斯的心情一陣喜、一陣悲。
這樣的她,究竟是好追還是不好追啊?
因為她毫無心機,所以他很有機會先馳得分。
不過,正因為她毫無心機,所以他也不認為他的情路會走得很順利,因為他喜歡上的是一個神經超大條的傻小姐!
當然,他絕對可以明白地告訴她──他喜歡她。
可那是絕對必要的嗎?
他喜歡挑戰,而且他也想享受一下她先對他告白的快感,畢竟她對他不是毫無感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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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在他們共享了麻辣鍋之後,簡薇很確定他們之間的關係,確實是有所改變了。
他和她變得很「兄弟」了起來,他們勾肩搭背的頻率,活像他們一高一矮從五歲起就認識了一樣。
特別是在戴鐵雄回國之後,她實在是不需要天天到艾維斯這裡報到了。可是,艾維斯卻會撥電話要她過來談談話、聊聊天,找找寫作靈感。
朋友如此貼心之舉,她怎麼有理由可以拒絕。
簡薇拎著一份披薩來到他的房間前,按了下電鈴,朝著房門上的小窺孔扮著鬼臉。
「嗨──」
艾維斯拉開門,右手接過她手裡的披薩,左手則順勢攬過她的腰入了門。
簡薇身子只僵了一秒鐘,就習慣了他手掌的溫度。
人家把她當成哥兒們,她可不能胡思亂想,陷他們的友情於不義。
「我去拿飲料──」簡薇自動自發地走到冰箱前,拿了一盤冰塊和兩瓶果汁。
一瓶插吸管──她的。
一瓶倒入放了很多冰塊的玻璃杯裡──他的。
簡薇拿著果汁走回他身邊,往茶几上一擱後,她便直接就往地板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