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酣耳熱之後,談心的談心、交心的交心,接下來,就是現在這樣玩成一塊兒的情景了。
一如往常的,韓琦兒力戰群雄,不辱她「跳板公主」的美名。幾番輪戰之後,高站在跳板上的韓琦兒仍興致高昂、躍躍欲試。
「『韓奇兒』!『你』這是在做什麼?」李洛震怒至極。
全場立刻一片鴉雀無聲。
看見氣氛整個兒冷下來,韓琦兒高站在跳板上,眉心揪緊。「你沒看見我在振奮士氣嗎?瞧你這樣一吼,氣氛都被你搞砸了。」她忍不住抱怨。
所有人全都倒抽一口冷氣。
從沒有人敢這樣跟將軍說話,畢竟,光是看見將軍臉上的神情就已經夠讓人害怕了。這可不是因為李家軍的士兵膽小,而是軍令如山、軍威不可犯。
「振奮士氣?!」李洛暴吼。「『你』在這兒生起營火、飲酒作樂、毀我軍紀,居然還敢說是在振奮士氣?!」
這該死的女人!他花費心思讓她女扮男裝,安排她的身份和營帳,為的就是要保護她的安全,沒想到她竟讓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
韓琦兒皺起眉頭,摀住雙耳。「你喊這麼大聲幹麼?要罵人也得先看清楚,我可沒有生火喔!瞧,那只是個小小的爐火,跟你的軍紀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她才不笨呢!以前她就讀過兵書,剛剛也問過營裡的士兵,生個小爐火,一點兒都不犯軍紀的。
「還敢狡辯!」李洛上前。「『你』還站在那裡幹什麼?給我下來!」
「才不要!我話還沒說完呢!」她站在上頭跳了跳。「你再看清楚點,我們大夥兒才不是在飲酒作樂,而是在──健、身!」
李洛臉色鐵青。「『韓奇兒』!『你』別忘了,這裡是大唐軍營,不是『你』高句麗的大殿!」他提出警告。「『你』若是一再頑抗,讓本將軍在將士前失去威信,那就別怪我要執行軍法了。」
這話,真讓韓琦兒動怒了。他竟然想對她動用軍法?!「李洛!你身為大唐將軍,怎麼這麼不講道理!你自己也看見了,爐火就是爐火,還有,跳板本來就是用來健身的,你為什麼一定要跟我爭?」她沒說的是,其實跳板本來是拿來玩耍的,只不過她寓健身於遊戲罷了。
抽氣聲不斷在四處響起。
「跳板?」他瞇起眼,覺得這名詞有些熟悉。
「你忘了?我跟你說過,我可是高句麗赫赫有名的『跳板公──』」她驕傲地昂起頭宣佈。
「『韓奇兒』!」他制止她。「『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這女人,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她微微一笑。「知道啊!」
「知道『你』還說得出口、笑得出來?!」他幾乎想扼死她。
「那當然。」她跳下跳板。
他的心險些躍出胸口。那跳板,不矮,她就這樣往下跳?!真該死!他低咒。
「『韓奇兒』,我受夠『你』了!」他決定將她揪回營帳內,徹底給她個教訓!「『你』給我過來!」
她停下腳步,明顯地察覺他不懷好意。「唔唔!」她搖頭。
「跟我回營帳去!」他下令。
她一震,臉孔旋即脹紅。「我才……才不要。」
根據「經驗」,只要跟他獨處,她就沒有脫身的可能,她才不會笨到要自投羅網──至少,在他說愛她之前。
「『韓、奇、兒』!不要挑戰我。」他的嗓音極其低沈。
她後退。「我有自己的營帳……」
他前進。「別逼我動手。」
她躲進人群中。但很不幸的,人群自然地分成兩邊,讓出一條通道。
「喂!你們太不講義氣了吧!」韓琦兒大喊。「剛才是誰煮好吃的東西給你們吃?是誰講笑話給你們聽?又是誰敦你們玩跳板的?」
李洛聞言,頓時忍不住笑意。
「公主請原諒,咱們軍營紀律嚴明,沒有人會違逆將軍的意思。」先前吃得最多的老邱忍不住開口。
李洛整個人僵在當場。「公主?」他額際青筋暴動。「我是不是聽錯了?老邱,你叫『他』公主?」
「是。將軍,吃過晚飯之後,『跳板公主』已經向我們介紹過她的身份了。」老邱立正答話。
「嘿嘿!」韓琦兒不怕死地微笑。「揚名大唐軍營,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呢!」
「韓琦兒!」李洛已經忍無可忍,一個箭步上前,將她甩上肩頭,大踏步地走向他的營帳。
「放開我!放開我!你竟然敢這樣對我!」被人扛在背上,她拚命掙扎,拍他的背、踢他的肚子,可卻仍被他緊緊扣住。天!她心上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回,他絕不會輕易放過她的。「噢∼∼我的胃好痛!我呼吸困難!你這樣抓著我,我會斷氣的!」她開始採取哀兵策略。
「你再多說一句話,我保證你會後悔一輩子。」他開口。
立即地,她閉上嘴。安靜、乖巧地趴在他肩上。
咻──
一道火紅的光劃過黑夜,穿過天際,筆直地落在將滅的爐火旁。
該死!察覺不對,李洛立刻放下肩上的女人。「吹號角!拿武器!準備作戰!」號令一下,號角聲同時響起,原本群聚的軍士們立刻散開,衝向營帳。
韓琦兒還弄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數百枝帶火的箭,已如雨般落在地上、帳上、人身上。
「啊──」她驚呼。
慌亂間,她搜尋著小姬的身影,看見小姬被及時趕到的李中一把捉住,安全地保護著。
「別怕,有我在。」李洛沈聲安撫著,一手摟住她的腰身、一手抄起盾牌,抵擋敵方猛烈的攻勢。「李中、李興,擺陣!」
幾乎是在同時,李家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形成一道人牆,人人手上都拿著大盾,將火箭隔擋在外。
韓琦兒心跳如擂鼓。從沒見過這種比箭還快的軍伍和陣勢,要是敵人知道他們所射的火箭根本無效時,只怕要捶胸頓足,恨死自己了。難怪大唐李家軍赫赫有名,今日瞧見這樣的陣仗,她總算明白原由了。
生平頭一次,在箭林火雨中,她竟感到如此安全。不只因為大唐軍隊的精銳和鎮定,更是因為……有他在身邊。他以自己的身體護住她、用話語安撫她,彷彿,她是他所珍愛的至寶。
她的心微顫。偏過頭,望向他聚精會神的側臉。她發現,那神情是嚴肅而認真的,竟讓她不由自主地──心動。
除了她之外,還有這麼多倚賴、仰望著他的士兵,她這才發現,他是個多麼不凡的男人。而他護著她的舉動,就像護著……他所愛的人一樣。
她必須深呼吸,否則無法抑制那激越的心跳。她這才明白,原來愛一個人,不一定要宣諸於口。如果他這樣的舉動不代表愛她的話,她真不知什麼才是愛了。
「李洛……」她不由自主地輕喚。
他望向她。
電光石火間,他像是在她眼裡看到了什麼、從她眼裡明白了些什麼。倏地,他露出一抹足以令所有女人著迷的微笑,然後,低頭吻住了她──
天!
她如受震顫。即便只是短得不能再短的一啄,但這一吻對她來說,幾乎像是永遠那麼長。週遭的一切彷彿在瞬間全部停止,整個兒軍營裡,只剩下他和她。
突然,箭雨停了。
「步兵在前、弓箭手預備,按兵不動!」李洛下令。他神情專注,然而圈住她的健臂,卻一點兒也沒有放鬆。
她回過神來,忍不住開口。「李洛,是誰攻擊我們?他們會殺過來嗎?」
他揚眉,並沒有忽略她話語中的「我們」。「我若猜得沒錯,這是新羅的軍隊。」
「新羅?!」韓琦兒驚愕。「他們怎麼會知道大唐的軍營在這兒?而且還發動這樣的攻擊?難道……」她做出猜測。「他們已經知道大唐要進軍新羅,所以先下手為強?!」
大唐要進軍新羅,必須借道高句麗。而同樣的,新羅若是想對大唐軍隊發動攻擊,卻又不讓高句麗察覺,就得繞行遠路,避開可能的偵查。
所以如果發動攻擊的是新羅軍,那不就表示……大唐所有的計劃早就已經被新羅知道了?!
「好女孩。」他捏了捏她的頰。「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聰明得多嘛!」
她忍不住臉紅。「你說這是什麼話?我本來就很聰明!」
「你說的沒錯,此次率兵前來,除了原先的計劃之外,揪出大唐內部的奸細,也是此行的重要任務。」他微笑。
看樣子,奸人是呼之欲出了。數年前,他就懷疑朝中有人和新羅勾結,但卻苦無證據。此次邊境不安,恰巧給了大唐一個安內攘外的大好機會。他與皇上設下計中計,為的就是要一網打盡所有可能的敵人。此次出兵雖是眾所皆知,然而卻只有少數幾名要臣知道大軍行進的方向和駐紮的地點。這下,誰是內奸就呼之欲出了。
「呼∼∼」韓琦兒呼出口氣,這才體會到政局的詭譎多變,根本不是她可以想像的。只是這讓她不禁擔心,在那樣好險的環境中,他會不會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