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鴻鈞看看表,手還停在徐家大門的電鈴上;每按下一次就更覺得這位史佳真是固執得非常徹底。
資料上寫得很清楚,她是在家工作的自由工作者,每天除了送兒子出門吃早餐、上學、有時去買菜,是絕少出門的;尤其下午時段通常是徐太太的工作時間,她人一定會在家,只是來應門的機率很小罷了。
史佳起床梳洗完,下到透天厝的一樓,拎好掃帚等在門口,開始把怒氣往臉上堆,並且倒數五四三二一。
丁鴻鈞眼睛一直盯著表.終於決定再按三下,再三下,然後就走人;不知怎麼的,有點慶幸這一趟沒能見著這一位史使。
最後一擊正要收手,眼前綠色的大門迅速被打開,彷彿在反映門後人怒氣高漲的氣勢似的,厚重的門板也揭出了一股無形的張力。丁鴻鈞屏息以待,等著看是不是三頭六臂的人要現身。
視線接觸到對方的時候,兩個人同時一愣!
怎麼會是他?史佳心裡飄過這一句,思緒再也無法繼續。
真的是她……丁鴻鈞在心裡歎息,狂肆的眼搜索著眼前令他寢食難安的小小身形;包裹在淺藍色居家眼裡、不施脂粉、劍拔弩張地緊抓著掃把,頑固地瞪視著他卻仍讓他想擁入懷中的,她。
"你來做什麼?"花了點工夫才清醒過來,史佳隔著半開的大門小心翼翼地問著,手上的"武器"還是下意識地緊握。
丁鴻鈞跟著回魂,把那句差點衝口而出的'來看你"吞回肚裡,提醒自己今天來這裡的真正目的。
"呃……冒昧打擾了。"他清清喉嚨。"我想跟你談談你手上一塊土地的事。"
"我家不賣地。"史佳整張臉凍住,手一拉就要把門關上。
丁鴻鈞及時伸手壓住門框,攔住她的動作。"那不提土地的事,只是讓我跟你談談好嗎?"
史佳不應,還是用力想扳開他的手關上門。
"就是談談也不行嗎?"
"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
"這是你欠我的!"扭動糾纏中,丁鴻鈞蹦出這一句。
"我才沒欠你什麼。"史佳的動作停頓了極短暫的幾秒鐘,隨即繼續關上門的努力。
"你欠我一個解釋!"
這句話的效果是立即的,史佳手抓著門把停下動作,靜靜地看向他。
"你欠我一個解釋。"丁鴻鈞滿頭大汗地強調著,手也還不敢放鬆,深怕她又改變主意。"在你那樣莫名其妙消失之後,至少欠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呆著,沒有動。
"我以為,在那天下午之後,我們該算是朋友了。"他的語氣中有不想隱藏的挫敗和困惑。"你是這樣對待朋友的?"
下一秒鐘,史佳放開手,後退一步,讓他進門。
丁鴻鈞在沙發上落坐,打量著這個乾淨整齊的小客廳。最基本的傢俱外,幾張家人的照片散實在櫃子上,搭配著簡單的援飾,角落裡收著小孩的玩具。住在這兒的人顯然很注重家庭生活,有心佈置一個很有人味的空間。
消失在廚房裡的史佳端了一杯白開水出來,手上的掃帚已經不見了。
她把水放到他面前,選了最遠的單人沙發坐下,臉上寫著的高度戒備自是不言而喻。
"除了土地之外,你想談什麼?"她決定先聲奪人。
"你為什麼會突然離職?"不像上回聊天那樣輕鬆隨意,丁鴻鈞這個問題問得甚是凝重。"又那麼恰巧是在我出現、見了你一面之後?"
史佳遲疑著,卻仍裝作不在乎地聳聳肩。"是……是你想太多了。我只是累了,不想再那麼辛苦地兼兩份工作。"
"這麼一點理由就讓你放棄千方百計偽造個人資料得到的這份工作,留下一堆麻煩讓你的朋友去收拾?"他不認為事情有這麼簡單。"這不是我認識的待人熱心善良的史小姐。"
"你又認識我多少了?留在那裡工作才真的是麻煩好不好……"史使迴避著他的注視,嘴裡嘟嚷著,卻不敢念出聲來。
"你說什麼?"
"我是說,"她擠出一個光明正大的微笑。"你真的想太多了,當初非得接下這份工作是有迫切的經濟需要,現在賺的錢夠用,我當然是迫不及待地放棄這麼名不正言不順又辛苦的工作了。"
才怪!一整天灰頭上臉地趕十幾個小時稿的日子過下來,她反而挺懷念接見通電話、用免費的電腦就拿兩倍薪水的生活。
史佳心裡明白哪一樣才是辛苦。
但是,讓一家人平靜安定才是最重要的;再一次,她這樣告訴自己。
在那個環境工作下去,和那天下午一樣燦爛的丁鴻鈞就能夠輕易地找到她、接近她,她相信他也感覺到的,他們之間那股不尋常的磁場。那麼一點女人的虛榮心,讓她想把事件停留在那樁美麗的相遇,因為他們兩個絕對不會像小說裡陽光下邂逅的男女一般,會有什麼幸福快樂的故事發生。
在錯誤開始之前結束一切是最好的,史佳至今深信不疑。
想到這裡,她的眼神又沉了下來。"你已經得到想要的解釋,沒事的話可以走了吧?"'
"你說的還不夠,我要的是整個事件的完整解釋。"他穩穩地接招。"我想知道你另一份工作是……"
史佳歎了一口氣。誰教她真的覺得欠了人家,心裡的確是過意不去。"我是畫畫的。"
"畫什麼?"
"插圖。"
"什麼的插畫?"
"報紙、小說、童書、平面廣告……任何需要插畫的東西。"
"收入夠養你們一家三口?"
"你怎麼知道我們一家三……"史佳話說了一半收住口。"是啊!你是要來買地的大財團,自然會把我家的每件事都調查個清楚。"
她一點都不想掩飾話裡對他現在身份的鄙夷,否則她會不小心洩露心中無來由的受傷。
既然他什麼都知道.那麼所有曾經發生的魔力電流什麼的也該早戳破了。她不用再顧忌那麼一點相知的緣份,像他這樣的青年才俊不會傻到對一個帶著小孩的寡婦有公事之外的聯想的。
"你的收入?"丁鴻鈞催促著,故意忽略她的弦外之音。
"夠用了。"
"一天要工作多久?"
"七、八個小時至十幾個小時吧,不一定。"
"聽起來不比在銀行裡輕鬆。"他下結論,審視她。
這傢伙夠精明,只是不知道他追究這麼多有什麼意義。
"我喜歡在家工作。"史佳四兩撥千斤,也不打算再讓他問下去了。"你也問得夠多了……"沒錯,她又要趕人了。
"你可以不用這麼辛苦的。"丁鴻鈞打斷她。
"什麼意思?"她機警地盯住他。
"我是說,你何必徒然留著一塊沒有用的荒地?"丁鴻鈞慎選著用詞。"不如就提供給有需要的人,作最有效的利用。你們的生活也可以寬裕一點--"
他在史佳冷笑的表情中停下話。
"我想你可以出去了。"她現在射出的眼光應該可以殺人沒問題。她真是錯看他了!錯放一個假仁假義的偽君子送到她乾淨的家裡。
什麼欠他一個解釋!真是一個完美至極的借口啊!不愧是大財團的大頭,她史佳的確沒能比得過他的心機。
"你誤會了,我不是利用你的善良,不是!我是說我沒那個意思……"他只有越描越黑的份。
丁鴻鈞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最該死的是,他在考慮她的事的同時還顧著賣地的任務,怎麼會有那麼白癡的人呢?
雖然他只是直覺地把兩件事連在一起而已啊。
短短幾句話,他褻瀆了史佳,也褻瀆了他對她的感覺。
為什麼在她面前他就是沒辦法把事情做對呢?
史佳已經開了大門站在一邊,臉上儘是嫌惡。"你是要自己走,還是要我再把掃把拿出來?"
第四章
丁鴻鈞現在很後悔,非常、非常地後悔。
他決定明天就要秘書去幫他報名"卡內基",他一定要好好地花時間鑽研"說話的藝術",除了要學會不能在特定的女人面前失了分寸之外,更重要的是,絕對要弄清楚怎麼在告訴司機老莊"等我call你你再回來"時預測到待會兒會下大雨,而他會被人家趕出門外,沒半點遮蔽。
早該換了老孫送他的那支"防水防震防泥巴",手上這支他拿得順手的在他一被淋成落湯雞時就很夠義氣地跟著掛點,教丁鴻鈞欲哭無淚。躲在有跟沒有一樣的小屋簷下,眼睛在方圓一百公尺的範圍內轉了一圈,住宅區裡沒見著半支公共電話;就算有也沒用,他身上根本沒有零錢、電話卡之類的東西。
他不是沒想過按電鈴向這附近唯一一個他認識的人求救,可是眼睛掃過那個不久前才按了許久的紅色小按鈕,手就是沒辦法舉起來;落難的總裁也是有自尊的,他還是訣定堅強地待在大雨中,等老莊發現不對回來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