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爺爺你好!"這大人的規矩丁叔叔早就跟他玩過了,他也會。
史佳看著無邪無懼、笑著行禮如儀的兒子,和老丁先生疼愛的表情,像心上一塊石頭落了地一樣。
"快開飯吧,大家一定都餓壞了。"丁鴻鈞說著就先進屋去了。"這孩子…老丁先生對史佳笑笑,像是不好意思又試探著:"阿鈞辦起事絕對是個大人,和他信任的人相處又像放得太開的小孩,史小姐可是擔待了不少啊?"
"伯父,您叫我史佳就好了。"她平和的笑一點也沒變。"沒什麼擔待的事。和這樣真誠的人相處,對我來說比和任何其他人相處更自在。"
"那倒是。"老丁先生也笑得不動聲色。"好了好了,別站著吹風,我們進屋吃飯去吧。"
晚餐席間氣氛尚稱和樂,老丁先生和每個第一次見兒子女朋友的父親一樣,只是問著家庭啊、職業啊、結婚後有什麼打算啊……等等的一般問題。讓人意外的是,他花了不少時間陪小秉童言重語,好像和這個小男孩特別投緣。
丁鴻鈞在心底吁了一口大氣;他這一陣子三天兩頭不顧兒子形象地在老爸耳邊碎碎念,說史佳哪裡好哪裡好、提醒老爸他為人處事也常不管世俗標準、叫他別對人家太苛刻等等等等的,的確是有點作用。
史佳也在心裡吁了口氣。老丁先生的確不難相處,不過自認磊落的她最擔心的是他沒辦法接受小秉的事,現在看來似乎是多慮了。
"陪丁爺爺下一盤棋好不好?"飯後,老丁先生慈祥地垂詢著小秉。
"好啊!"
老丁先生帶著小秉去書房,丁鴻鈞說要帶史佳參觀家裡,不去打擾他們祖孫廝殺的場面。
兩個人在遠眺台北市夜景的後花園長廊上同時歎了一口氣。
"啊!安全上壘。"丁鴻鈞說。
"你爸爸其實很開明啊。"史佳說。
他們相識一笑,在略帶涼意的夜風中,她靠進他懷裡,分享他的溫度。
"如果丁伯父敢瞧不起我的小秉的話,我想我明天也不會讓你進我家門了。"史佳帶著笑意的聲音,逸入風中。
"啊?我都不知道今天晚上我安然度過了一個這麼大的災難!"
"……我們總是告訴自己不用在乎別人的想法觀感,但是……活在這個世界上,要完全不在乎,真的是很不可能的。"她說出了這一個晚上的感言。"祝福……還是需要的吧。"
"你是在暗示我什麼嗎?"
"啊?有嗎?"史佳不解地裡向身後的他。
"暗示我可以試著做些被祝福的事了。"丁鴻鈞一臉的正經。
史佳轉回頭不看他,赧紅雙頰的熱度迅速發散到夜空中。
"可以嗎?"
他問。
"可以什麼?"
"我,可以求婚了嗎?"發聲時胸腔的振動,沉沉地,傳遞給她。
靜靜的夜空,星子在史佳眼中閃爍,和晶瑩的眸光交互輝映著。
這一生,第二次聽到這兩個字。心,還是有種在一瞬間融化的感覺。
"你打算要怎麼求呢?"
她故意跳過問題的重點,他看不見的臉上浮起壞壞的笑。
"呃……"
丁鴻鈞不好意思起來。"求得不好是不是就會失敗?"
"也許哦!"
史佳扯一扯正摟著她的手。"說嘛說嘛,先讓你預習一下。"
"嗯……"
他認認真真地清起喉嚨來。"我們……我們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才說兩句就被史佳大笑著打斷:"喂!抄襲抄得太明顯了啦!"
"我也只是想試試你的品味是不是真的這麼差……"丁鴻鈞也在笑。
史佳往他手臂重重地睡了一拳。
"討厭!"
"好啦好啦……"他又開始清喉嚨。"注意聽哦!正式的要開始了。"
她在他懷裡動也不敢動。
"如果你不介意有個人分享你的餐桌、你的床鋪、你的喜怒哀樂、你的一切,共同陪伴小秉成長,那麼你願不願意給那個人一個機會?因為他確信他的下半生必須這麼過,否則生命不會有任何意義。"他一口氣把話說完。
相對於他的屏息以待,史佳回以久久的沉靜。
"你……覺得怎麼樣?"丁鴻鈞試著讓自己的聲音不要粗嘎得像一根即將繃斷的弦。
"我忘了,你後來一直沒再跟我談土地的事。"小秉的成長,讓史佳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說它非關愛情,兩個人要一起生活這卻絕對是意識形態的角力;賣不賣地已經不是問題,史佳關心的是他怎麼看待她所重視的東西。
"也許我應該先說服你,我們會對那塊土地作最妥善、對環境破壞最小的開發。"
他在心底歎氣苦笑。
史佳畢竟還是沒辦法把他們的感情獨立於對那塊土地的爭議之外。
在土地的問題解決前,他似乎就沒有求好的資格吧?
"什麼樣的開發?"
"地夠大,目前研擬的對策是,將紅樹林動植物生長的範圍劃分出來,我們蓋自然景觀別墅。小秉還是能看鳥、看魚地長大。"
"真的可以嗎?"
"專家正在評估,結果還沒出來。"丁鴻鈞覺得自己像在談公事,而不是懷中摟著親密愛侶的對話。
"我希望這個計劃真的可行。"史佳是衷心期盼。
"嗯。"
他的失望卻是比較明顯的。"……以為克服再多的艱難險阻、好不容易得到了真正純粹美麗的愛情,卻好像是我一個人天真的夢想。"
抱怨的意味是很濃厚的。
沉默了很久之後,史佳才開口:"你是什麼意思?"
靠在他胸膛上的背脊,現在是直挺挺地僵硬著的。
"我很難不這麼想--你對我們的愛情,究竟看成什麼樣的輕重?或者,我和過去的他比起來,真是輕如鴻毛的絲毫不值得一點商量妥協折衷退讓的……外人?"
鴻鈞閉上限,知道這話會有如利刃般劃過他得來不易的愛情,但他還是要說,即使它同時也深深地在他心上開出了一道創口。
史佳被問傻了,還來不及反應些什麼……
"媽媽!"小秉快樂的聲音從他們身後的屋裡冒出來,緊跟著人就開了紗窗蹦跳了過來。
丁鴻鈞和史佳很快地從親暱的姿勢分開。
突來的失溫,她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抓緊身上的薄外套。
"下棋下完啦?"史佳蹲下身接住飛到她身旁的小秉。
"下了三局,我贏了爺爺一次。"小秉興高采烈地報告戰局。"本來還要再挑戰,可是我想睡覺了。"
小男孩揉揉眼睛,打了個大呵欠。
"真是可惜啊!我們可是約好了以後要好好交流交流的。"
老丁先生跟著走了出來。
"你說是不是啊?小國手。"
"對啊!媽媽,我以後再來找丁爺爺下棋好不好?"小秉對爺爺點點頭,問媽媽。
"好啊,只要丁爺爺說好,我們以後可以常來陪他。"
"那是當然。"老丁先生含笑的目光,對這對母子的接納,不言而喻。
丁鴻鈞開車送史佳和小秉回家。
這一趟出發前,誰也沒想到回程會是比去時的緊張忐忑更讓人難受的沉重低氣壓。
小秉累得在後座睡著,更是少了一個有效的緩衝劑。
直到汽車在徐家大門口停下,史佳才終於打破僵局。
"幫我向你父親道謝,這一頓飯相當愉快。"說著她就要下車了。
"史佳!"丁鴻鈞伸手拉住她。"今晚我說的那些話或許很難入耳……但是,我只是想試著表達我也會有的……委屈的感受……"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在她晶燦燦的注視下。
"我知道。"
她的回答簡明而有力,並沒有融入太多情緒。"我的很多觀念習慣、想事情的方法不是一時間可以改變拔除的,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除了好之外,他還能說什麼?
丁鴻鈞和史佳一起下車,幫她把小秉從後座抱下來。
史佳在掏鑰匙準備開門的時候,一聲怪異的"卡擦"伴隨著閃光出現在近距離的某處。
未及抬起的詢問的臉,已經被他抬起的手臂壓向怪異的方向。
"別抬頭,快點開門。"
丁鴻鈞壓低的聲音透露著不容錯認的緊張。
"我想我們遇上狗仔了。"
***
作夢也沒想到她一個普通平凡到走在路上跌倒都不見得有人會多看一眼的女人,竟然會遭遇到她以為只有國家正副元首、當紅影歌星才有資格獲得的殊榮,成為報章雜誌八卦媒體捕風捉影緊跟盯梢的對象。
史佳無力地坐在電腦前工作,強迫自己不要再回頭去看茶几上那張報紙。
三天前的舊報紙了,還只是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報,一張拍攝技巧拙劣、目標物模糊不清的照片,和一段以臆測和誇大占掉主要篇幅、真正屬實的句子還得費心去找的報導,就是造成她這一連串災難的導火線。鴻遠收購內幕桃色無邊?黃金單身漢之子已上小學?風流業主俏寡婦……
當事人均不作任何回應,記者只好自己半挖半製造,用上最原始的守株待兔伎倆,看能不能炒出什麼人來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