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莎在看相片時,曾嬌嬌地埋怨他不懂得笑,說他笑起來簡直比哭還難看,他只是好脾氣地聽著,也不多做解釋。
事實上最近這些日子,他笑的次數已經比以往二十年加起來的都多了,多得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就連現在,當他望著這張相片,嘴角也是不自覺淡淡揚起,噙著微笑。
莎莎啊!只要看到她、想到她,不知怎地,他就是想笑。
雖然,他還不太懂得怎麼笑……
嗶、嗶。
內線電話的響聲拉回黎翼恩思緒,他按下通話鍵。
「什麼事?」
「首席,有位小姐要見你。」秘書幹練的嗓音傳過來。
他微微蹙眉。「哪一位?」
「她說她姓黎,是首席的……」秘書猶疑地一頓。「妹妹?」
是莎莎!
他驀地驚跳起身。「快請她進來!」
剛下完令不久,敲門聲便響起,他清清嗓子,揚聲喊:「進來吧。」
隨著推開的門扉走進來的,果然是莎莎嬌小俏麗的身影,她穿著那天在LV買的牛仔連身裙,繫著絲巾,足上蹬黑色馬靴,肩上側背著個Prada包包,短髮上別著根水鑽髮夾,青春洋溢。
「我有沒有打擾你?」關上門後,她還先禮貌地道歉。
「沒有,當然沒有。」他迎上去。「怎麼會突然想來?」
「我帶這個來給你。」高高舉起一個以碎花布巾包好的飯盒。
「這是什麼?」黎翼恩疑惑。
「便當。」
「便當?」他愕然。
「我親手做的。」她獻寶似的吐吐舌頭。「爸爸也有一個,我剛剛已經拿給他了。」
「你親手做便當給我們?」黎翼恩遲疑地接過飯盒,滿臉不可置信。
「二哥說你在公司吃飯很隨便,經常一個三明治就打發一餐,我想反正今天有空,就順便做便當帶來給你吃。」莎莎解釋,臉蛋微紅,有些不好意思。「我……呃,手藝還不錯的,以前在育幼院時,都是我負責煮飯給大家吃。」
「所以這真是你自己做的?」黎翼恩吐氣。
他的妹妹親手做便當給他呢,他陶陶然地想,在辦公椅上坐下,迫不及待地扯開布巾,打開飯盒。
飯盒有兩層,下面一層鋪著白飯,澄亮的米粒上綴著點點黑芝麻,一根根切得細細的蛋絲、火腿絲以及小黃瓜絲。
上面一層則是幾道精緻配菜,紅燒獅子頭、香煎鱈魚、奶油白菜等等,每一道都是他喜歡的,看得出來她的確花了心思。
「現在十二點半了,差不多是用餐的時候,你要不要趁熱吃?」莎莎試探性地問他。
當然要!
他傻傻地望向她,還沒從極度的驚喜中恢復。「那妳呢?」
「我也帶了自己的來了。」她又變出一個比較小的飯盒。「如果大哥有空的話,我跟你一起吃好不好?」
「當然好。」他怎能拒絕她的任何要求?「跟我來,我們到隔壁去吃。」黎翼恩站起身,領著妹妹推開玻璃門,來到與辦公室相連的會客室。
「哇哦!你的辦公室還真大耶。」莎莎在沙發上坐下,好奇地打量週遭。
「這裡是會客的地方,隔壁才是辦公室。」黎翼恩解釋。
「你跟客戶談生意,都會在這裡嗎?」
「有時候會。不過真正的大生意通常都是在高爾夫球場或俱樂部談成的。」
「邊打球邊談生意?」莎莎瞇起眼,很難想像。「感覺好不認真。」
「那只是初步啦。」黎翼恩低笑。「細節當然還要後續的開會討論才能敲定。」他頓了頓。「要不要喝點什麼?」
「都好。」她眼珠兒一轉,忽問:「對了,你想不想喝咖啡?」
「你要喝嗎?」
「我煮給你喝。」她興致勃勃地跳起身。「我在丹蔻姊店裡打工,偷偷學了不少撇步喔!我泡給你鑒賞一下。」
「好啊。」他點頭。「那邊有義大利咖啡壺,咖啡豆在櫃子裡。」
「好!看我的。」莎莎打開櫃子,找出幾罐咖啡豆,首先辨認豆子的種類,接著以適當的比例混合,放入磨豆機。「這可是我的獨家秘方喔!你是第一個有幸品嚐的人。」
黎翼恩微笑注視她。
看著她如此熱切地選豆、磨豆,親手煮咖啡給他喝,還沒聞到咖啡香,他全身細胞便已舒爽地張開了。
等她磨好了豆子,開始煮咖啡,他更是全身從上到下,滿滿地、滿滿地浸在某種奇特的愉悅中。
他覺得自己像是醉了,這醺醺然的感覺,讓他腦子有些眩暈,辨不清方向。
「來了!」煮好咖啡後,莎莎斟了兩杯,端來茶几邊。「這位客人,您點的招牌莎莎咖啡,請慢慢享用。」
濃郁的咖啡香襲來,他深深一嗅,微笑著接過。
她在他對面坐下,期盼地注視他的反應。
他喝了一口,作勢在唇腔裡品嚐了好一會兒。
「怎樣?好不好喝?」
「好像有點太酸了。」他嚴肅地評論。「這莎莎咖啡是加了醋嗎?」
「太酸了?會嗎?」莎莎蹙眉,端起自己那一杯,啜了一口。「不會酸啊,我倒覺得有點苦呢。」
「我猜想可能是這位叫莎莎的小姑娘習慣喝醋吧,所以不覺得酸。」
「我習慣喝醋?」莎莎茫然,幾秒後,恍然大悟。「好啊!哥,你拐了彎在笑我!」
「我有嗎?」黎翼恩裝傻。
「還說沒有?你笑我愛吃醋!」她氣得噗噗跳。「我才不是那種小氣的女生呢!我從不吃醋。」
「真的嗎?」
「真的!我啊--」眼見黎翼恩笑意盈盈,滿上了眉梢,莎莎忽地一怔。
這個嚴肅的男人啊,他漸漸也懂得開玩笑了。她應該高興,不是嗎?何必認真辯駁?
只要他開心就好了。
她甜甜地想,卻故意裝出高姿態。「哼!我不跟你爭論了,我肚子餓了,想吃飯。」
他笑了,揉揉她的頭。「快吃吧。」
伴著濃濃的咖啡香,兩人開始用餐,黎翼恩雖然沒稱讚一句好吃,卻把整個飯盒掃得精光,連一粒米都不剩,咖啡也喝完一杯,又斟一杯。
他用實際行動表達了對她手藝的讚賞。
莎莎偷偷地笑,對他的反應十分滿意。
吃完飯後,兩人一陣天南地北亂聊,她纏著他問了不少關於公司運作的事,他也耐心地一一回答。
「什麼叫首席副總?副總還分首席、次席嗎?」她好奇地指著他辦公桌上擱的頭銜名牌問。
「不是那個意思。因為海燕公司規模很大,分成很多個事業部,每個事業部都有專門負責的副總,首席副總是台灣總公司給的職稱,我的工作大概就是負責協調各個事業部。」
「那總經理是誰?是爸爸嗎?」
「爸爸是董事長,總經理是我們從德國聘來的專業經理人。」
「為什麼不是你?」莎莎眨著眼看他。「我還以為爸爸以後一定會把公司交給你呢。」
「他給我們的不是公司,是公司的股份。你以後也會分到一部分。」
「咦?我也有?不要鬧了啦!」莎莎慌得直搖手。「我什麼也不懂,會把這公司搞垮的!我不要。」
「沒人說要把公司交給你啊。」對她激動的反應,黎翼恩忍不住好笑。「是給你股票。你如果對公司經營沒興趣,就安心做你的股東,每年等著領股東紅利就好了。」
「我什麼都不必做,就有紅利可以領?」
「如果公司賺錢的話。」
「好奇怪喔。」莎莎迷惑地蹙眉,對這些複雜的商業概念一竅不通。「那你呢?你為什麼要這麼努力在公司工作?」
「因為我也算是這家公司的員工啊!我領了薪水,總不能不做事吧?」
在自己家的公司工作,領自家人發的薪水,左邊口袋進來,右邊口袋又出去,然後又進來,再出去……
「呵呵,真的好複雜。」莎莎傻笑。「我看這輩子我是別想搞懂了。」
「妳不必搞懂。」黎翼恩寵溺地看著她。「只要開開心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就行了,公司的事你不必煩惱,有我跟爸爸啊。」
「你很喜歡嗎?」她突如其來地問。
「什麼?」
「大哥喜歡在公司工作嗎?」她很認真地問他。
他皺眉,從沒想過這問題。「也談不上喜不喜歡。」
「只是總得有個人挑起家族事業,既然我跟二哥都沒興趣,自然只有你了。對不對?」莎莎聰慧地猜測。
雖然她完全不懂商業運作,但黎翼恩的無奈她仍能看得出來。對他而言,這份工作完全跟興趣無關,只是責任而已。
他鼓勵弟妹去發展興趣,自己一肩挑起傳承的責任。
他護衛他們的自由,自己卻從不自由。
「你真傻耶,哥。」她心疼地歎息。
「我不傻,這都是我自己高興做的事啊。」他淡淡說著違心之論。
她惆悵地望他。他為什麼要獨自承受所有的重擔呢?他不累嗎?
察覺到她滿溢關懷的視線,他別過頭。「我得開始工作了。」
「喔,好,那我不打擾你了。」她回過神,偏頭想了想,忽問:「我可以在這裡再待一會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