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假的……
火紅的煙頭燙傷了黎翼恩的手指,他恍惚地瞧了傷處一眼,竟也不曉得要移開煙頭。
這一點點的疼痛,算得了什麼?
比起她的欺騙、她的作假,比起她在他心上劃下的傷口,這一點點痛,真的不算什麼。
他捻熄了燒得過短的煙,又重新點燃一根。
漫漫長夜,他就這麼一根又一根,不停地抽煙。
何必戒煙呢?何必介意抽煙有害健康?反正不會再有人關心,不會有人在他耳邊碎碎念。
隨便吧!反正沒人在乎。
他就像個孩子,賭氣地抽著煙,賭氣地任嗆鼻的煙霧燒灼自己的肺部和眼睛。
胸口愈來愈悶,視線也逐漸迷濛。
他仍是一口一口,恍惚地吐著煙圈。
門外,隱隱傳來某種細碎聲響,他聽而不聞,仍定定望著窗外。
直到天亮了,他將塞滿一整個煙灰缸的煙蒂往垃圾桶丟,才發現門縫前的地板上,靜靜躺著一封信。
他撿起來,猶豫了許久才打開。
那是莎莎寫給他的信,信上很誠懇地對他道歉,然後告訴他,她走了,那些壓箱的漫畫她都已經收好,上頭寫了育幼院的地址,麻煩他們替她寄去。
他讀完信,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猛地拉開門,跌跌撞撞往莎莎臥房奔去--
空無人影,只有一箱箱堆在地上的漫畫,訴說著主人離去時的決然。
她沒有帶走任何一件進了黎家以後所買的衣服、鞋子、飾品,以及父親送給她的那些珠寶,她一樣也沒帶走。
房裡唯一不見的,就是當初她搬進來時那個行李袋,以及行李袋裡的衣物。
當初怎麼來,現在就怎麼走。
她揮揮衣袖,沒帶走一片雲彩。
☆☆☆☆☆☆☆☆☆☆ ☆☆☆☆☆☆☆☆☆☆
海燕集團辦公大樓,這幾天,籠罩在一陣低氣壓中。
不知為何,英俊帥挺的首席副總從國外出差回來後,便像隆隆噴著火焰的火山口,隨時處在瀕臨爆發的狀態。經過他身邊時,那陰沈森冽的眼神,能凍得人雙腿發僵,路都走不好。
一般員工尚且感到惶恐,更別說每天與他面對面的秘書了,這幾天簡直像處在冰窖裡,冷得發慌。
首席心情不好,那個最近變得和藹許多的董事長也好不到哪兒去,經常也是板著一張臉,見人就罵。
這父子倆究竟怎麼回事?是同時讓炮火給炸到了嗎?
海燕從上到下,面面相覷,沒人敢招惹他們。
公司裡,唯一還敢從容面對兩父子的,只有董事長秘書李琇雯了,只見她端著杯熱咖啡,走進董事長辦公室。
「怎麼?萬里,還板著臉啊?」眼見坐在辦公椅上的黎萬里擰著眉,陰沈地批示公文,李琇雯不禁搖頭歎氣。「你還要氣到什麼時候?」
「哼。」黎萬里冷哼一聲,重重把文件甩到一邊。
「是,莎莎騙了你們是不對,可是她都已經認錯了,還把真正的初蕾給找回來,你還有什麼不高興的?」
「我沒什麼不高興!」黎萬里低吼,粗魯地伸手抓來另一份文件。「真正的初蕾找回來了,我很開心,雖然我現在很想宰了那個害她未婚懷孕的渾小子,不過總算是一家團聚,以後再想法子慢慢教訓那小子也不遲。」
「可是,你還是氣莎莎,對不對?」李琇雯溫柔聰慧地接口。
黎萬里橫她一眼。「那丫頭怎麼樣不關我的事!反正她現在人都不見了。」
「你不氣她騙你嗎?」
「最該死的是明淳!都是那不肖子出的餿主意!」黎萬里氣呼呼地吼。「居然聯合外人來騙自己爸爸,他好大的狗膽!」
「你淨罵兒子有什麼用?」一道蒼老慍怒的嗓音在辦公室門口響起。「他會這麼做,還不是因為你這老爸太頑固?」
黎萬里愕然抬眸,只見母親大人和女兒初蕾同時現身。他嚇了一跳,忙起身迎接。「你怎麼突然來了?」
「還問?」黎奶奶白他一眼。「我來看看你們這對不知感恩的父子倆還要鬧脾氣到什麼時候?」
「鬧脾氣?我沒有哇!」黎萬里喊冤。
「還說沒有?」黎奶奶瞇起眼,在梁初蕾的攙扶下,在沙發上坐下。「莎莎走了都快一個禮拜,你們父子倆沒一個想到要去找她,還說不是在鬧彆扭?」
「找她幹什麼?她又不是我們黎家的女兒!」
「你不認她做女兒,我還想要這個孫女呢!」黎奶奶厲聲道。「我要你馬上去把莎莎給帶回來!」
「媽,您別是搞錯了吧?」黎萬里緊緊皺眉。「初蕾才是我們家的孩子,她現在都搬回來了,有她陪著你,還不行嗎?」
「初蕾是初蕾,莎莎是莎莎。」黎奶奶拍了拍一旁的初蕾,祖孫倆交換會心一笑。「初蕾是我的乖孫女,我當然疼她、喜歡她。可是莎莎陪了我幾個月,也是貼心可愛,我也喜歡她啊!」
「可是……」
「沒有可是!」黎奶奶不許兒子爭辯。「我要你馬上把她給找回來。」
「要找的話,叫明淳不就得了?這件事是他跟莎莎合謀,他會不知道那丫頭上哪兒去了嗎?」
「他要是知道,我還用得著麻煩你嗎?他找遍了!問題是莎莎好像消失了一樣,連丹蔻跟育幼院的院長也不曉得她下落。」
「她沒臉見我們,當然是躲得遠遠的嘍。」黎萬里不悅地嘟囔。
「我說你啊!能不能別再像個老頑固?」黎奶奶氣得渾身發抖。「都怪我以前太寵你,明知你對翼恩不好,也沒多罵你幾句,搞得我們全家都低氣壓。好不容易來了個莎莎,是她給我們黎家帶來了歡樂,你憑著良心想想,如果不是她暗中幫忙,你跟琇雯會有今天嗎?你啊!就知道自己生悶氣,有沒有想過莎莎為我們做了什麼?」
黎萬里默然,被母親教訓得臉色陰晴不定。
黎奶奶歎氣。「我老實跟你說吧,其實我一開始就覺得不太對勁了,莎莎是有點像我,可是也沒那麼像,只不過我看在她是明淳親自帶回來的,又討喜可愛,所以才自私地想把她留下來。」
「什麼?」黎萬里怔楞。「媽,您這意思是您早猜到她不是初蕾?」
「不管是不是,反正我從看到她那一刻就認定她是了。」黎奶奶堅定地說道。「後來有一天晚上,她跟明淳私下在院子裡講話,我隱隱約約聽到幾句,大概也猜到莎莎很自責,她也不想騙我們的感情……」
「您那麼早就知道真相了?」黎萬里不敢相信。
「知道了又怎樣?」黎奶奶理直氣壯地瞪他。「就算她不是初蕾,我也認定她就是咱們家的孫女,不行嗎?」
黎萬里怔望著母親。原來一直以來最耳聰目明的便是這個高齡的老人家,他和翼恩都被騙得不知天南地北,她卻早把一切看在眼底。
「唉,媽,您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呢?」他不禁埋怨。
「跟你說做什麼?好讓你再變回從前那副陰陽怪氣的模樣?」黎奶奶怒瞠他。「你也不想想,這些日子你托莎莎的福,過得有多開心?琇雯跟我說,你之前還每天都高高興興等便當吃呢!直誇這個女兒對你有心,怎麼一下子全忘記了?」
「她是有心,但那心意,未必是真的。」黎萬里撇撇嘴,這才是他大大不爽的重點。「我聽翼恩說了,明淳答應給她一筆錢,所以她才答應來演戲,不是嗎?」
「原來你們兩父子都把她當成那種見錢眼開的女孩!」黎奶奶氣得眼冒金星。「明淳昨天跟我說了,莎莎離開後就主動把那些錢全匯給丹蔻了,托她轉交給明淳,一毛錢也不少。」
「什麼?!」黎萬里驚怔。
「人家白來當你的女兒,一毛錢也沒拿,一件小東西也沒帶走,還幫你找了一個好老婆,這筆帳算下來究竟誰比較划算?你給我用點腦筋仔細想想!」
黎萬里惘然。
這麼一想,似乎的確是他比較佔便宜,白受人家幾個月的孝心,又即將討回一個賢慧愛妻。
他發楞片刻,忽然靈光一現。「莎莎走後,曾經留給我一封信,她跟我道歉,祝我跟琇雯婚姻幸福,還……呃,」尷尬地一頓。「還勸了我一些事。」
「什麼事?」
黎萬里瞥了一旁的李琇雯一眼,接收到她眼底無言的鼓勵,才咳兩聲,不情願地回答。「關於翼恩的啦。她要我別怪翼恩,對他好一點。」
「我就知道。」黎奶奶聞言,一點也不意外,反而欣慰地點點頭。「我早看出那孩子對翼恩的感情了。」
黎萬里意味深長地望著母親。「媽,這麼說,您也認為莎莎--呃,喜歡上翼恩了?」
「那還用說嗎?」黎奶奶毫不遲疑,篤定地微笑。
☆☆☆☆☆☆☆☆☆☆ ☆☆☆☆☆☆☆☆☆☆
清脆的叩門聲拉回黎翼恩恍惚的思緒,他走離窗邊,在煙灰缸裡捻熄煙。